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其自幼研習詩書，師承名家，為清代著名詩人暨詩論家，著有《說詩晬語》，並編選《古詩源》《唐詩別裁集》《明詩別裁集》等總集。沈氏詩學植根於儒家「詩可以觀」之政教傳統，以「溫柔敦厚，斯為極則」為核心詩教理念。學界對其復古詩學及唐詩觀研究甚夥，尤以《唐詩別裁集》標舉「以李、杜為宗」最受關注——此說既肯定李杜詩歌之政教功能，復確立二者為唐詩典範，相關討論已蔚為大觀，其中對杜甫詩教典範之研究尤為深入。

然相較於杜詩，沈德潛對李白詩之接受研究則顯薄弱。現有成果大致可歸納為三類：其一，從宗唐詩學視角探析李白經典化之成因；¹其二，基於《唐詩別裁集》選本，考掘沈氏對李白詩之評騭；²其三，聚焦李白特定詩體（如樂府、絕句）與沈氏詩學之契合度。³綜而觀之，既有研究雖偶涉李白，然多囿於單一維度，因此本文擬從詩論、詩選和詩作三方面切入，嘗試系統考察沈德潛對李白詩之整體接受，

而根據接受美學理論，接受史可以分為效果史、闡釋史和影響詩，陳文忠先生解釋：

人們對藝術作品的接受可區分為相互聯繫的三層面：作為普通讀者的純審美的閱讀欣賞；作為評論者的理性聞釋研究；作為創作者的接受影響和摹仿借用。⁴

沈德潛身兼讀者、評論者與創作者三重身份，其《歸愚詩鈔》存世詩作頗豐，然學界於此鮮有措意。若僅從前兩層面論其對李白之接受，實難窺全豹。故本文擬以詩論、詩選、詩作為研究框架：首章鉤沈《說詩晬語》所載李白評語，釐清其與「溫柔敦厚」詩學之關聯；次章析論《唐詩別裁集》李白選詩如何體現此一準則；終章考鏡《歸愚詩鈔》對李白詩之接受與創造轉化，以期補苴現有研究之闕。

一、《說詩晬語》中沈德潛的詩學體現

雍正九年（1731），沈德潛以詩話形式系統歸納其詩學主張，撰成《說詩晬語》。王宏林指出：「《說詩晬語》有別於傳統詩話之閒談隨筆，實具相對嚴密的理論體系。」⁵全書結構分明：上卷前十一條為總綱，繼而論及上古歌謠、《詩經》、楚辭與唐詩；下卷則探討宋、元、明詩。該著作不僅集沈氏詩學之大成，更包含大量對李白詩歌的批評，實為研究其詩論的核心文獻。

沈德潛詩學深植儒家傳統，以「溫柔敦厚」為為核心宗旨，尤重唐詩淵源流變。其自序云：「……有觸即書。或准古賢，或抽心緒，時日既積，紙墨遂多。」可見《說詩晬語》乃其編纂《古詩源》《唐詩別裁集》時詩學理念之熔鑄，是日常思考的體系化呈現。蒙希鳳闡釋道：

《說詩晬語》確立了沈德潛溫柔敦厚的詩論宗旨。在溫柔敦厚詩論宗旨的指導下，融入了沈德潛辯證統一的詩歌創作主張，強調內容與形式兼顧，主張技法與學問並舉，注重情韻與理趣相合。⁶

書中儒家詩教觀彰彰明甚，開篇即言：

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候，如此其重也。⁷

此論揭示了沈氏詩學的雙重維度：其一，繼承「詩可以觀」的儒家傳統，強調詩歌的社會教化功能；其二，主張情感表達需經雅化處理。如王宏林所言：

（沈德潛）主張表達性情的真實，但又指出情感的內涵必須起積極的現實作用，與詩教相合，即「真」與「雅」的統一。⁸

沈氏認為情感的表達需要有積極的內涵支撐，排斥「嘲風雪弄花草」⁹之浮泛詩風，無論「緣情」抑或「言志」，皆須以政教為歸趨。其詩論既重視思想內涵，亦講求藝術表現，故在提倡詩教功能的同時，極力主張回歸《詩經》的比興傳統，以「溫柔敦厚」的標準貫穿詩歌功能、內容與形式的各個層面。孔穎達《禮記正義》疏解「溫柔敦厚」云：

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和柔。詩依違諷，不指切事情，故曰溫柔敦厚是詩教也。¹⁰

沈德潛擴展此概念，使之不僅為詩教效果之準繩，更成為品評詩人品性、內容旨趣與藝術手法的綜合標準。朱東潤曾總結：「歸愚論詩，主張最力者，則為其溫柔敦厚之說。」¹¹溫柔敦厚是儒家文藝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沈德潛非常重視比興的創作方式，因為比興是前人從《詩經》中概括出來的修辭表現方法，王妙純認為：

自從漢代鄭玄從政教的角度闡說《詩經》之「比興」後，遂成一傳統：比與諷諫相關，興與美頌相連，比興成為政教善惡之象徵。¹²

沈氏強調比興寄託與章法音韻等傳統技法，實質是對「溫柔敦厚」藝術範式的復歸與重構。

《說詩晬語》集中體現了沈德潛對儒家詩學的全面繼承，既重視詩歌的政教功能，又強調"溫柔敦厚"的詩學傳統與創作方法，並推尊唐詩為創作典範。張麗華從時代背景分析：

沈德潛生逢康乾盛世，時代要求有氣格高狀的文學作品宣揚盛世之氣象，盛唐詩歌雄雅豐腴之格自然比宋詩瘦勁幽冷之調更適於傳達盛世之音。¹³

雖然清代盛世與盛唐在社會環境上存在差異，但沈氏推崇唐詩的根本原因不在時代共鳴，而在於唐詩的思想內涵與藝術表現更符合其詩學理想。沈德潛主張詩歌應兼顧思想深度與藝術美感，故特別推崇唐詩對《詩經》比興傳統的創造性發展。唐詩善於通過自然意象與主體情志的交融，運用比興、寄託等手法抒發情志；而宋詩則偏重議論說理。二者雖均體現儒家詩教的現實關懷，但唐詩對比興手法的運用更為自覺且豐富。《說詩晬語》指出：

至有唐而聲律日工，託興漸失，徒視為嘲風雪弄花草、遊歷燕衎之具，而「詩教」遠矣。¹⁴

沈德潛認為即使在唐詩中，傳統的託興手法也未得到充分發揚。在他看來，託興的存廢與詩教傳統的興衰密切相關。因此，沈氏通過標舉以比興見長的唐詩典範，旨在矯正當時詩壇「託興漸失」的流弊，實現「仰溯風雅」、「詩道始尊」的終極目標，從而重振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

二、詩論對李白的評析

《說詩晬語》以儒家「溫柔敦厚」為批評準則，系統評點了歷代代表性詩作，其中對唐詩的評騙最為集中且多為褒揚。據統計，該書第七十四則至一二二則專論唐詩，涉及李白及其詩作的評語達十五處，佔比約三成。值得注意的是，沈德潛並未直接以「溫柔敦厚」評價李白詩作，而是反覆強調其「天才」特質：

「此皆天然入妙，未易追摹。」

「少陵……與太白各不相似，各造其極，後賢未易追逐。」

「太白想落天外，局自變生，大江無風，濤浪自湧，白雲卷舒，從風變滅，此殆天授，非人力也。」¹⁵

此種評價實承王夫之對李白的評價「『青山』句天授，非人力。」（〈烏棲曲〉評語）¹⁶而來，沈氏以「未易追摹」、「未易追逐」等字眼，意在凸顯李白渾然天成的特質，強調其不可複製的創作天賦。這種「天才」的定位實際上暗示李白創作的「超脫性」與「本真性」，其詩作源于自然性情，難以透過後天學習獲得。沈德潛認為詩歌應當「發乎情，止乎禮義」，若後人刻意模仿李白的情感表達，反而會喪失創作主體的真性情。沈德潛指出：

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讀太白詩，如見其脫屣千乘……而性情面目，隱而不見，何以使尚友古人者，讀其書、想見其爲人乎？¹⁷

詩人性情應展現在詩作中，透過閱讀詩歌可以觀其性情面目特性，幫助讀者理解詩旨內涵。而讀李白詩能見其「脫屣千乘」的壯麗豪放、恣縱無羈之天性。敢於展現自己與眾不同的性情，詩歌抒發才能真實反應作者對當下社會的感嘆。

與此同時，沈德潛亦重視學識累積對詩歌創作的基礎作用。《說詩晬語》云：「有第一等襟抱、有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¹⁸強調累積知識對於創作詩歌的必要。因為創作不同體裁詩歌的要求各異，如章法格式、聲律對仗和音韻平仄等。再者，海量閱讀才能熟練運用各種創作技巧，如引經據典、咏史懷古、比興寄託等。最後，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各有所長，透過閱讀方能「集百家之長，成一家之言。」，沈德潛在〈許雙渠《抱山吟》序〉中以特別以李白為例：

古人無不學之詩。李太白曠世逸才也，而其始讀書匡山至十有九年……知古人所以神明其業者，未有不以強學而得者也。¹⁹

此論意在說明，即便天才如李白，其創作成就亦建立在深厚學養基礎之上。儒家詩學傳統尤其重視經典研習與知識積累，因為才學是創作詩歌的重要基礎，有利於詩歌創作的融會貫通。更重要的是，學識的累積有利於樹立正確傳統的儒學詩教觀念，沈德潛云：「詩不學古，謂之野體。」²⁰突出正統歌詩書寫應該學習古體和古文，而這裡的「古」一方面指儒家溫柔敦厚的傳統詩教，另一方面指章節體裁的復古。既強調對儒家詩教精神的繼承，也包含對古典詩歌形式的遵循。

沈德潛特別稱讚李白在詩題復古的成就：「張曲江、李供奉繼起，風裁各異，原本阮公。唐體中能復古者，以三家為最。」²¹王宏林對此箋注：

三家都採用連章組詩的形式和比興寄託的方式，曲折隱晦地抒發了對政治的憂慮之情。²²

可見李白的創作雖個性鮮明，但是章節體裁具有復古的傾向和趨附。沈德潛所言之「復古」絕非簡單模仿，而是強調在遵循詩體規範基礎上的創新，《說詩晬語》有云：

詩貴性情，亦須論法，亂雜而無章，非詩也。然所謂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而起伏照應，承接轉換，自神明變化於其中。²³

作為傳統文學體裁的詩，自《詩經》開始，便有章法規則，若雜亂無章便不能稱為詩。在遵守傳統章法的基礎上，可以因情所抒而有所轉換，但是如何轉換、何時變化都需要飽讀詩書，具備一定的知識儲備，學習古人的章法運用。這種詩歌的「法度」觀在評價李白樂府詩時體現尤為明顯：

試看李太白所擬篇幅之短長，音節之高下，無一與古人合者，然自是樂府神理，非古詩也。²⁴

沈德潛認為，李白詩作在形式上雖不拘古法，但並非「野體」，仍延續了樂府詩的內在精神。

李白對《詩經》和比興寄託的復古取態吻合溫柔敦厚的復古詩學，所以沈德潛特別讚賞李白絕句「近樂府」的復古傾向和「絃外音、味外味」的比興意象，《說詩晬語》原文如下：

比興互陳，反覆唱歎，而中藏之歡愉慘戚，隱躍欲傳，其言淺，其情深也。

七言絕句，以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為主。只眼前景、口頭語，而有絃外音、味外味，使人神遠，太白有焉。²⁵

李白絕句通過「語近情遙」的藝術手法，在有限篇幅內營造出無限的審美意蘊，這種「含吐不露」的表達方式，恰恰符合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理想。沈德潛對李白的推崇，既著眼於其詩作的政教功能，也強調比興寄託、聲律音韻的藝術傳統。體現了「思想性」與「藝術性」並重的批評標準。

三、詩論對李白詩歌的接受

《說詩晬語》以短章札記的形式系統闡述沈德潛的詩學理論，按照詩歌發展脈絡品評歷代詩人詩作，並通過具體篇章確立創作典範。通觀全書，沈德潛對李白詩歌的討論主要集中於古體詩與絕句兩類體裁，其評騭標準既秉持「溫柔敦厚」的詩教原則，又注重章法結構、聲律音韻及比興寄託等藝術傳統。

沈德潛尤為推崇李白古題詩的章法結構和修辭藝術，常在討論古詩創作時引之為典。《說詩晬語》卷下五〇章有云：

一首有一首章法，一題數首，又合數首爲章法。有起、有結、有倫序、有照應，若闕一不得，增一不得，乃見體裁。陳思〈贈白馬王〉、謝家兄弟酬答，子美〈遊何將軍園〉之類是也。又有隨所興觸，一章一意，分觀錯維，總述纍纍。射洪〈感遇〉、太白〈古風〉、子美〈秦州雜詩〉之類是也。後人一題至十數章，甚或二三十章，然意旨辭采，彼此互犯，雖構多篇，索其指歸，一章可盡，不如劃愛之爲愈已。²⁶

此章專論五言古詩的章法體系，提出兩種經典結構範式。李白《古風》五十九首繼承《古詩十九首》遺韻，屬於「隨所興觸，一章一意」的創作類型，每章主旨內涵不同，獨立成篇而又有機統一。沈氏以此批評後世的多章節五言古詩「雖構多篇，索其指歸，一章可盡，不如劃愛之爲愈已。」區分章節並無意義。強調五言古詩創作應當遵循「一章一意，合為一體」的原則。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沈德潛強調強調李白故事的比興寄託的藝術手法，《說詩晬語》卷下五六章指出：

詩貴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子夜吳歌〉本閨情語，而忽冀罷征；〈經下邳圮橋〉本懷子房，而意實自寓；〈遠別離〉本詠英、皇，而藉以咎肅宗之不振、李輔國之擅權。²⁷

沈德潛讚賞〈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和〈子夜吳歌〉借紀懷古人而自喻的創新寫作方式，這種这种「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的表現方式，正是對《詩經》比興傳統的創造性發展。根據宮立華所述：

在六朝樂府中，〈子夜歌〉等『吳聲歌曲』多為民間情歌，它們具有自然清新、真摯純樸的特點，但也存在境界狹小、感情纖弱的缺點。²⁸

李白將原本抒寫閨閣情思的民歌體裁，通過比興手法的改造，升華為反映社會現實的詩篇。這種創新和轉變，既延續了傳統形式，又拓展了詩歌的政教功能，完全契合沈德潛的詩學思想。

在七言古詩領域，沈德潛明確主張：「學七言古詩者，當以唐代為楷式。」，²⁹而李白詩壯闊的氣勢和出色聲律更被視為唐七言古詩的典範。《說詩晬語》卷上八三章特別推許：

歌行起步，宜高唱而人，有「黄河落天走東海」之勢。³⁰

此處，以李白七言古詩〈贈裴十四〉開篇為例，盛讚其氣勢恢宏，立意警拔並能統貫下文，為下文的情感展開做鋪墊。既注重章法條例，又富有情感變化，貫徹儒家「發乎情」的基礎。再論音韻要求，《說詩晬語》卷上九一云：

歌行轉韻者，可以雜入律句，借轉韻以運動之，純綿裹針，軟中自有力也……不轉韻者，李杜十之一二（李如〈粉圖山水歌〉，杜如〈哀王孫〉、〈瘦馬行〉類）。³¹

沈德潛認為古詩可以融合律句，借轉韻融合，豐富詩歌體裁和增加情感抒發。〈當塗趙炎少府粉圖山水歌〉是一首情景交融的長篇題畫詩，李白賦山水以詩人個性，表達自己出世的期望，充分利用「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的比興寄託，透過轉韻的手法，層層遞進。李白古詩採用比興、寄託和譬喻等方式表達情感，傾向《詩經》風雅的創作手法，符合傳統詩學的章法要求。

李白絕句同樣受到沈德潛大力推崇，在詩論卷上一二一章討論絕句壓卷之爭時，沈德潛同意王士禎提議之李白〈下江陵〉為壓卷之作，《說詩晬語》云：

李滄溟推王昌齡「秦時明月」為壓卷，王鳳洲推王翰「蒲萄美酒」為壓卷，本朝王阮亭則云：「必求壓卷，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滄溟、鳳洲主氣，阮亭主神，各自有見。³²

歷來各家對於壓卷之作持不同意見，而沈德潛雖未直接析評論各詩的利弊，但特別推崇李白〈下江陵〉，認為其詩意境清遠、情景交融，可堪為七絕之一。此外，沈德潛在《說詩晬語》一二二章討論七言絕句的審美規範：

詩有當時盛稱而品不貴者：王維之「白眼看他世上人」，張謂之「世人結交須黃金」，曹松之「一將功成萬骨枯」，章碣之「劉項原來不讀書」，此粗派也；宋慶餘之「鸚前頭不敢言」，此纖小派也、張祜之「淡掃蛾眉韌至尊」，李商隱之「薛王沉醉壽王醒」古，此輕薄派也。又有過作苦語而失者，元稹之「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雨人船窗」，情非不摯，成蹙蹶聲矣；李白「楊花落盡子規啼」，正不須如此說。³³

沈氏以正反對比，提出七絕應該音調圓潤、風格雄厚、情感真摯莊重，不可是流於粗劣的「粗派」、不可是過於纖細的「纖小派」、不可是陷於輕薄的「輕薄派」。同時，情感應當適當，哀樂藴積，不可「過作苦語」毫無節制。而沈德潛認為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寄有此〉並無陷入各種派別中，而可堪為七絕詩的理想品格。「楊花落盡子規啼」以柳絮和杜鵑鳥描繪暮春離愁別緒的悲涼，後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巧妙運用修辭減淡悲傷和淒涼，同時烘托出對友人的不捨。

雖然沈德潛較少評及李白律詩，但對若干突破常規的作品仍給予特殊關注，例如《說詩晬語》中討論五言律詩對仗時，提及李白〈夜泊牛渚懷古原〉：

三四語多流走，亦竟有散行者，然必有不得不散之勢，乃佳。茍艱於屬對，率爾放筆，是借散勢以文其陋也。又有通體俱散者，李太白〈夜泊牛渚〉……興到成詩，人力無與，匪垂典則，偶存標格而已……皆極詩中變態。³⁴

指出五言律詩的對仗方式，李白的詩〈夜泊牛渚懷古原〉並非尋常五律，沒用對偶對仗，全篇都是散行。沈德潛認為對仗固然重要，但是出於情感表達的需要可以突破，而李白此詩正是一氣呵成，情感充沛，屬於極品之作。此外，卷上一〇中讚賞李白的五律〈塞下曲‧其一〉原文如下：

而太白「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一氣直下，不就羈縛……分頂上二語而一氣赴之，尤為龍跳虎臥之筆。此皆天然入妙，未易追摹。³⁵

讚揚李白氣勢不羈，一氣呵成，後世少見，既展現李白的獨特性情，同時具備詩歌的氣勢壯闊，銜接自然抒情，屬於五律典範之一。

綜上可見，沈德潛詩論中分別讚賞評點李白的古詩、絕句和律詩，可見其對李白詩典範地位的全面推崇。同時，李白作為浪漫主義詩人，運用大量修辭、比興等創作手法，與沈德潛提倡的託興微婉相近。所以沈德潛對李白詩的推崇並非只注重儒家詩教的內涵目的，同樣強調創作章法、結構、音韻和比興寄託等詩歌傳統的藝術。

一、《唐詩別裁集》的編選目的和標準

沈德潛以儒家詩教為根本，秉持「溫柔敦厚」的詩學理念，追求雅正傳統。其編纂《唐詩別裁集》旨在匡正詩風，回歸傳統詩教的「雅正」，〈唐詩別裁集重訂序〉中提及「詩教之尊，可以和性情，厚人倫，匡政治，感神明」，³⁶沈氏將詩歌視為與政治教化緊密相連的載體，透過詩歌表達忠君愛國之思，反映民生疾苦，最終儒家仕大夫的憂患意識。沈德潛深切體認到當時詩壇已偏離詩教本旨，故特別強調：

而詩教之衰，未必不自編詩者遺之也。夫編者之責，能去鄭存雅。³⁷

此處顯沈氏作為選家的自覺意識，認為詩選編纂者應當承擔起「存雅去鄭」的責任，為後學確立正確的詩學範式。

《唐詩別裁集》的編選目的在於建立唐詩典範，梳理詩歌源流。凡例中闡明：

詩至有唐，菁華極盛，體制大備。學者每從唐人詩入，以宋元流於卑蘼，而漢京暨當塗、典午諸家，未必概能領略，從博涉後，上探其可原也。³⁸

沈德潛認為唐詩匯集六朝詩歌之精華，體制完備，且善用比興反映社會現實，符合於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要求，是良好的詩歌入門典範。其自述學詩經過云：

德潛于束髮後，即喜鈔唐人詩集，時競尚宋、元，適相笑也。迄今幾三十年，風氣駸上，學者知唐為正軌矣；第簡編紛雜，無可據依，故有志復古而未得其宗。³⁹

沈德潛自束髮以來，有豐富的唐詩閱讀經驗，提出當時社會有的學者雖有復古的傾向，認可唐詩為典範，但是編選的唐詩集並非以儒家詩教溫柔敦厚作為標準。所以希望透過自編的唐詩集的同時溯源詩教。再加上沈德潛亦受清代激烈的唐宋詩之爭影響，對時尚宋詩反感，希望透過《唐詩別裁集》表達對唐詩的推崇和崇宋之風的不滿和批評。同時，補充唐詩符合溫柔敦厚的儒家詩論宗旨，推崇李杜為唐詩典範，〈唐詩別裁集‧凡例〉云：

是集以李、杜為宗，玄圃夜光、五湖原泉。匯集卷內，別于諸家選本。⁴⁰

沈德潛認為李杜詩歌之所以被奉為典範，不僅因其符合儒家詩教，更在於兼備比興寄託、聲律音韻、才學性情等多重藝術標準。

在《唐詩別裁集》的具體評選要求方面，兼顧內容主旨、體裁、音節、音韻和比興寄託等傳統藝術手法，〈唐詩別裁集‧原序〉云：

審其宗旨，複觀其體裁，徐諷其音節，為嘗立異，不求苟同，大約去淫濫以歸雅正，於古人所云微而婉、和而莊者，庶幾一合焉。⁴¹

〈唐詩別裁集‧重訂序〉進一步強調：

以及作詩之先審宗指，繼論體裁，繼論音節、繼論神韻，而一歸於中正和平。⁴²

兩序對照可見，沈德潛始終堅持"宗旨—體裁—音節"的評騭體系，最終歸結於「微而婉、和而莊」溫柔敦厚的總原則。對於詩歌創作的具體法則，沈德潛認為詩歌應該章法有序、情感連綿、巧用修辭，凡例中有精闢論述：

詩不可無法，亂雜而無章，非詩也。然所謂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而起伏照應，承接轉換，自神明變化於其中。若泥定此處應如何，彼處應如何，則死法矣。……試看天地間水流自行，雲生自起，何處更著得死法？詩貴渾渾灝灝，元氣結成，乍讀之不見其佳，久而味之，骨幹開張，意趣洋溢，斯為上乘。若但工於琢句，巧於著詞，全域必多不振。⁴³

沈德潛強調詩歌需要遵循傳統章法規則的同時，又主張靈活變通，不能一味墨守成規，拘泥成例；既重視比興寄託等藝術手法，又追求渾然天成的審美效果。這種詩學理念，為其評選李白詩歌提供了理論基礎。

二、詩選對李白其人的評價

沈德潛以儒家詩教為核心，秉持「溫柔敦厚」的詩學理念，對李白的評價呈現多維度的審視。其賞析涵蓋詩人性情、才學稟賦、詩學內涵及創作方法等層面，其中尤為推重李白的儒學傾向與復古風雅的創作風格。李白雖仕途失意，然其詩作始終保持對現實的深切關懷，將個人懷才不遇之慨與民生疾苦之思熔鑄於詩歌創作。〈古風·其一〉推崇《詩經》傳統，強調詩歌的政教功能傳，深得沈德潛賞識。有學者認為「〈古風〉內容以注重反映現實，諷刺時政，抒發感慨。」⁴⁴整體上繼承《詩經》風雅比興傳統，蘊含強烈的家國情懷與現實批判精神。沈氏特別選錄〈塞下曲〉、〈蜀道難〉等「立言溫厚」⁴⁵特質的「臣子忠愛之辭」，⁴⁶展現李白對國事民生的關切。其吟史憑弔，隱喻托諷的作品，展現一名儒仕對國家利弊得失和民生苦難的關懷。李白除了具備傳統詩教憂國憂民的思想，更展現其深遠宕逸的性情，沈德潛指出：「讀李詩者，於雄快之中，得其深遠宕逸之神，才是嫡仙人面目。」⁴⁷李白詩展現出一氣呵成的豪爽痛快，同時兼備深刻而長遠的意蘊和奔放灑脫的開拓思想，張俐盈闡釋：

「深遠」即含蘊精微，表達深婉，乃向風雅傳統回歸；「宕逸」則不受常理約束，逸氣縱橫，開拓詩的創作界域。⁴⁸

這種兼具儒家憂患意識與自由創造力的特質，正是沈德潛高度推崇的詩人品格。

沈德潛對李白才學的評騭呈現獨特視角，既稱許其天賦異稟，是天生的曠世之才，亦強調學養積澱的重要性。其評語多凸顯李白的超凡特質：：

學楚騷而長短疾徐，橫縱馳驟，又復變化其體，是為仙才。（〈鳴皋歌送岑征君〉）

應制詩有此，非仙才不能。（〈侍從宜春苑，奉詔賦龍池柳色初青聽新鶯百囀歌〉）

脫口而出，純乎天籟，此種詩人不易學。（〈廬山謠寄盧侍禦虛舟〉）

筆下殊有仙氣。（〈月下獨酌〉）

任華、盧仝輩仿之，適得其怪耳，太白所以為仙才也。」（〈蜀道難〉）⁴⁹

這些「仙才」、「天籟」之評，既肯定李白「緣情而發」的自然創作狀態，也涵蓋對其章法、修辭等藝術造詣的讚賞。然而沈氏同時強調：：

以詩入詩，最是凡境。經史諸子，一經徾引，都入詠歌，方別於潢潦無源之學。⁵⁰

認為詩人具備深厚學養的同時，需要兼顧「不矜才」，「溫柔敦厚」的特性，《說詩晬語》云：「使才而不矜才，用博而不逞博。」值得注意的是，張俐盈〈明清七本唐詩選本收錄李白詩歌對照表〉⁵¹現實，《唐詩別裁集》與廣泛流傳的《唐詩三百首》相差四首，是張俐盈選取的明清七本中唐詩選中最貼近的選本。未收錄的兩首包括〈將進酒〉「天生我材必有用」和〈行路難·其一〉：「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⁵²對自我才華的自信並認為自己未來肯定能有所「濟滄海」，正體現李白顯露才矜之氣的詩句。

沈德潛特別推崇李白在各體詩歌中的復古實踐與藝術創新。沈德潛稱讚李白五言古詩之「復古」、七言古詩「鞭撻海嶽，驅奧之氣」、五言律詩的「禯麗」、五言絕句之「高妙」和七言絕句之「神品」。⁵³「復古」指向李白對傳統風雅的取向和提倡，律詩的復古傾向是對體裁的突破，能不受體裁的侷限，《唐詩別裁集》云：

以古筆為律待，盛唐人每有之，大歷後此調不覆彈矣。〈鸚鵡洲〉

以古風起法，運作長律，太白天才，不拘繩墨乃爾！〈送儲邕之武昌〉

入手超高，能以古筆為律體。〈秋日登揚州西靈塔〉⁵⁴

這種將儒家詩教精神融入不同詩體的創作實踐，既體現對《詩經》風雅傳統的繼承，又展現突破格律限制的創新精神。沈德潛主張「詩不學古，謂之野體。」需要繼承傳統的故事章題。同時批評「泥古而不能通變，猶學書者但講臨摹，分寸不失，而已之神理不存也」。⁵⁵一味臨摹會失去創作者的本真性。而李白詩歌恰能在遵循古典規範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唐詩別裁集》收錄：

末句為樂難久也，綴一單句，格奇。（〈烏棲曲〉）

四語直下，從前未具此格。（〈塞下曲〉）

不用對偶，一氣旋折，律詩中有此一格。（〈夜泊牛渚懷古原〉）

三句說盛，一句說衰，其格獨創。（〈越中懷古〉）⁵⁶

這些評語顯示，沈德潛高度認可李白在章法、句式等方面的創造性突破，認為其既能「以意運法」，保持詩歌的情感流暢性與思想深刻性，又能通過形式創新強化作品的藝術表現力。這種復古與創新辯證統一的創作實踐，正是沈氏詩學理想的完美體現。

三、詩選中對李白詩歌的接受

    沈德潛《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詩作一百四十首，數量僅次於杜甫，位居全書第二。入選詩作主要體現李白詩歌的三個特質：儒家詩教的政教功能、懷才不遇的情感抒發，以及溫柔敦厚的藝術風格。沈氏秉持儒家詩學觀，特別重視李白反映社會現實的作品，尤其是涉及民生疾苦與邊塞戰爭的詩篇，如〈古風‧羽檄如流星〉：

困獸當猛虎，窮魚餌奔鯨。千去不一回，投軀豈全生？如何舞幹戚，一使有苗平？⁵⁷此詩揭露楊國忠為了邀功媚上，曾命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率兵八萬攻打雲南南詔，最終唐兵大敗，士卒十死八九，家破人亡的史實。〈古風‧湖關饒風沙〉同樣深刻描寫戰爭苦難：

陽和變殺氣，發卒騷中土。三十六萬人，哀哀淚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營農圃！不見徵戍兒，豈知關山苦？⁵⁸

詩中呈現徵兵頻仍、良將匱乏導致的邊民苦難，此外，沈德潛還選錄〈子夜吳歌〉、〈關山月〉、〈戰城南〉、〈塞下曲〉和〈北風行〉等同樣圍繞當時中原與邊塞地區的戰爭，包括安祿山在北方挑起戰火等，導致民生苦困和戰死沙場的血腥。李白的這些詩作真實記錄戰爭殘酷，完全契合沈德潛「詩可以觀」的詩教理念。

李白借詠史懷古諷喻時政的作品也備受沈氏青睞。〈古風·蟾蜍薄太清〉以象徵手法批判朝政：

浮雲隔兩曜，萬象昏陰霏。蕭蕭長門宮，昔是今已非。桂蠹花不實，天霜下嚴威。沈更終永夕，感我涕沾。⁵⁹

沈德潛評價：

意指武惠記有寵，王皇后見廢而作。⁶⁰

浮雲喻奸佞，遮蔽君心，導致世道昏暗、混沌，展現李白對昔日繁華不再的哀痛和世道昏聵的鬱憤與哀傷。同樣認為君王被蒙蔽，世道灰暗，希望透過詩作勸諫君王。另一首〈古朗月行〉亦有相同評價：

〈古朗月行〉與古風中〈蟾蜍薄太清〉篇同意，但古風指武惠妃，此指楊貴妃，各有主意也。⁶¹

沈德潛強調兩首詩以紅顏禍水為主，導致「從此君王不早朝」世道昏暗，另外選有〈宮中行樂詞〉表達君主奢靡沈溺美色的詩作。此外，亦有書寫君王失策之作〈遠別離〉和〈蜀道難〉等都是李白諷刺勸諫唐玄宗禪位肅宗，避禍入蜀的失策，沈德潛評「托吊古以致諷焉。」、「臣子忠愛之辭，不比尋常穿鑿。」⁶²揭露當時君王的過失，並以詩歌的方式紀錄社會實況。沈德潛認為〈夷則格上白鳩拂舞辭〉是李白批評當時當權朝臣過失，沈評「時多酷吏與聚敏之臣，故作是詩以刺。」⁶³李白透過詩歌表達對社會的關注和擔憂，契合沈德潛認委婉含蓄且反映現實的詩歌創作理念。

《唐詩別裁集》展現沈德潛對李白詩中文學思想和人生意義的關注，包括李白對世風日下的不滿和懷才不遇的哀怨。《唐詩別裁集》開篇即選錄〈古風·大雅久不作：

大雅思文王，頌聲久崩淪……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⁶⁴

此詩表達李白回歸《詩經》傳統的文學理想，希望能像前代聖賢一樣用春秋筆法，直言勸諫。〈古風‧醜女來效颦〉同樣展現對詩道淪喪的憂慮，沈德潛評：「譏世之文章，無補風教，而因追思大維也。」⁶⁵李白痛惜風雅正道詩歌淪喪，冀望詩風能夠重回復古正規。沈德潛同樣認為背離雅頌之風，詩文華麗浮靡，不重詩教是有違詩歌本源。所以李白以「文王」和有意識提倡《詩經》追崇的〈古風〉，與沈德潛的理念相似。此外，沈德潛選李白詩同樣認可其懷才不遇的哀怨和人生意義的思考。〈古風‧登高望四海〉：

白日掩徂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鵷鸞。且復歸去來，劍歌行路難。⁶⁶

李白登高望遠，透過景物聯想到光陰飛逝，榮華似水，人生短促，而朝政昏暗，賢愚顛倒，導致自己仕途的之路「行路難」憤懣之情。而〈長相思〉二首、〈過崔八丈水亭〉和〈鸚鵡洲〉等同樣表達李白對於仕途追求的嚮往和艱辛，以及對社會現況的不滿，並希望透過詩歌勸諫君王。以上皆是沈氏推崇儒家詩教的目的和功能。與此同時，沈德潛並沒有忽略詩歌的藝術創作，選評李白詩時強調比興寄託等傳統技巧的運用。

沈德潛推崇李白以「微而婉」的怨刺詩表達對國家政治和個人志向的憤懣，張俐盈指出：「沈德潛對李白詩中婉而多諷，含蓄蘊籍者，尤為肯定」。⁶⁷因為李白詩繼承漢魏傳統，詩歌寓言深遠、辭藻溫厚。詩文並非直接批判和怒斥，而是婉轉迂迴的勸諫怨刺，讓內涵更「婉而多諷」、「含蓄蘊籍」，貼近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歌風貌，集中評語多凸顯這一特質：

怨而不怒。（〈長相思‧其二〉）

詞微旨遠，怨而不怒。（〈擬古四首〉）

妙在不明說怨。（〈玉階怨〉）

托以春風，措詞微婉。（〈清平調詞‧其三〉）⁶⁸

李白善用比興手法，怨刺的內容圍繞國家政策和民生百態，旨在反映社會現實。而參考張俐盈的〈明清七本唐詩選本收錄李白詩歌對照表〉⁶⁹《唐詩別裁集》與著名詩選《唐詩三百首》相差四首，除了上述兩首，剩餘兩首〈怨情〉和〈春思〉，因為單純敘述閨中女子之怨恨，並無對現實或個人志向的書寫，而不被沈德潛收錄，可見，沈德潛讚賞李白對的諫刺態度，及其溫婉的諷刺手法。

李白諷刺詩主要透過托物言志、借物抒懷的比興手法，影射內心的悲淒歡愉，更具渲染力。陳慧嫻學者認為「強調了比興手法所帶來的含蓄蘊籍的效果。」⁷⁰的比興手法的大量運用使李白詩富含蘊蓄之美。在沈德潛《唐詩別裁集》中可見點評和讚賞李白詩中大量比興手法，例如李白〈古風‧蟾蜍薄太清〉：「螮蝀入紫微，大明夷朝暉。浮雲隔兩曜，萬象昏陰霏。」⁷¹以浮雲指蒙蔽君王的小人，導致國家社稷混亂的現實情況。而沈德潛對此詩評：

通體皆作隱話，而「蕭蕭長門宮」一句，若晦若顯，佈置最佳。⁷²

隱話即指李白對比興手法的巧妙運用，更突出隱含內斂的特徵，符合儒家溫柔敦厚的創作手法。還有〈古風‧八荒馳驚飆〉：

八荒馳驚飆，萬物盡凋落。浮雲蔽頹陽，洪波振大壑。龍鳳脫罔罟，飄颻將安託。⁷³

李白以「浮雲」、「洪波」指禍害社會的小人和災禍，「頹陽」、「大壑」則是經歷安史之亂後國力下滑的唐朝社會。沈德潛評「『浮雲』三語，隱指亂世景象。」⁷⁴強調比興能夠委婉含蓄指向現實社會的狀況。而這種比興國家安危和君王形象的手法同樣出現於〈古風‧登高望四海〉：

白日掩徂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鵷鸞。且復歸去來，劍歌行路難。⁷⁵

詩歌以秋日景色與世態淒涼結合，以白日、浮雲、梧桐和枳棘等比喻朝廷的和自己。沈德潛評：「『白日』二語，喻谗邪惑主。『梧桐』二語，喻小人得志，君子失所。」⁷⁶可見，沈德潛讚賞李白詩中以自然比喻君王和國家的比興手法，使文章含蓄深遠，又貼合儒家反映現實的政教。

除了五言古詩〈古風〉系列之外，李白〈長相思（其一）〉亦有相同的展現：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潤。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擢心肝！⁷⁷

李白以苦追、相思不得的美人表達自己的愁苦，沈德潛評：「『美人』指失君言」⁷⁸，指李白得罪君王的言行，最後離開朝廷。〈清平調詞‧其三〉中有相同的評價：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限，沉香亭北倚闌幹。⁷⁹

沈德潛評價

本言釋天子之愁恨，托以春風，措詞微婉。⁸⁰

沈德潛認為始終佳人與牡丹的動人姿色彷彿春風一般，能夠消除無限春天的哀愁怨恨。綜上，沈德潛讚賞李白詩中以自然景物比喻君王，這種創作方式與儒家詩教相輔相成。內容以反映現實，或者怨刺為主，所以創作手法主要以比興國家、君主為主要方向。李白的比興意象繼承傳統詩學，措辭委婉含蓄，同時表達對社會的關懷。

一、沈德潛的詩作

康熙四十至五十年間（1701-1711），沈德潛科場屢試不第，遂整理完成其第一部詩集《矢音集》，此後持續進行詩歌創作並編選「別裁集」系列。直至六十七歲高中進士後，得乾隆皇帝賞識，開始為官十載。在此期間，沈氏常奉詔應制賦詩。致仕之際，乾隆特命其校閱御製詩集，並賜詩送行。歸鄉後，沈德潛仍潛心詩歌創作與整理，至乾隆十六年（1751）進京懇請高宗為其《歸愚詩鈔》作序，此「君序臣詩」之舉實為千古罕見的殊榮。

《歸愚詩鈔》凡二十卷，體裁完備，計十一類，收詩約八百首。其中律詩居半，古體詩約佔三成，絕句與樂府等僅兩成。張維屏《國朝詩人徵略》評曰：

「文𢡱（沈德潛）詩中歲以前多精心結撰之作，晚年情性所至，稱心而言，然亦範我馳驅，不以名位既高，肆為野戰。即詩以觀，亦足徽神明之強固也。」⁸¹

綜觀沈氏詩作，無論早期抑或晚年創作，皆一以貫之地實踐"溫柔敦厚"詩教，內容多反映社會現實與民生疾苦，語言雅正，具有鮮明的復古傾向。

沈德潛在《歸愚詩鈔》自序中明確表述其詩歌的創作方面同樣受到李杜的影響，《歸愚詩鈔》序云：

「夫德潛之詩，遠陶鑄乎李、杜，而近伯仲乎高、王矣，乃獨取義於昌黎『歸愚』之云者，則所謂去華就實，君子之道也。」⁸²

沈詩受到李杜的影響，主張「去華就實」，並遵守詩教的政教目的。上文已經討論在沈德潛詩論《說詩晬語》和詩選《唐詩別裁集》中清晰可見其對儒家溫柔敦厚詩教的貫徹，以及對李白詩歌的讚譽和推崇。但是，其詩作是否如同沈氏所說受李白影響，並貫徹溫柔敦厚的詩學理念，本章試從詩作角度出發，探討沈詩主旨內涵、創作手法和章法結構又是否受李白影響。

二、《歸愚詩鈔》對李白的懷緬和欣賞

《歸愚詩鈔》作為沈德潛詩歌創作之集大成，其中體現對李白推崇與學習的作品可分為直接與間接兩類。直接者指詩文中直接提及「太白」、「青蓮」等稱謂，或化用李白詩歌常見的意象；間接者則體現在詩歌內涵、修辭手法與體裁章法等方面對李白的承繼與借鑑。集中直接涉及李白的詩作共七首⁸³，當中〈為樹園題李太白像〉和〈太白酒樓〉就屬於題目提及太白，通篇以李白為主題，圍繞李白灑脫不羈的性情面目、鍾情詩酒的品格：

〈為樹園題李太白像〉：「金鑾殿比蓬門裏，視高將軍如鼠子。眼中早識郭汾陽，尋常狂士那有此？詩人酒人後仙人，三公之位糠秕耳。埋骨青山山亦靈，斯人至今常不死。披圖意氣餘浩然，高空朗朗長庚懸。」

〈太白酒樓〉：（孔巢父等觴太白於此，碑云任城令賀知章，乃誤傳也，賀未嘗為任城令）「賓主一尊酒，高樓千古傳。斯人不可作，勝事空當年。蕩胸納河濟，舉手攀雲煙。誰為後來者？倚檻心茫然。」⁸⁴

沈德潛詩論、詩選中對性情十分重視，在其詩作中亦如此〈為樹園題李太白像〉以「狂士」、「詩人」、「酒人」、「後仙人」、「披圖意氣餘浩然」等形容李白，可見沈德潛對李白高傲超凡的性情氣概、雄奇飄逸的風格和雄壯浩然的意氣之讚賞和崇拜。同時，強調李白的意志精神和詩作流芳百世，詩作中用「埋骨青山山亦靈，斯人至今常不死」和「高空朗朗長庚懸。」比喻李白的精神和對後世影響。當中「長庚」出自《新唐書·李白傳》：「白之生，母夢長庚星，因以命之。」⁸⁵沈德潛以「長庚」星象代表李白的精神長存，取李白長眠之地——當塗縣青山的自然風貌喻李白精神志長存，流傳千古，並能影響當今之世。而《太白酒樓》作為李白具代表性的文學建築，歷來受到不少人到此一遊，追念李白。而沈德潛同樣追慕李白的足跡，踏訪此地，以「蕩胸納河濟，舉手攀雲煙。」感嘆李白雄偉的胸襟和波瀾壯闊的詩歌風貌，並在此樓追思李白。

沈德潛推崇李白瀟灑自在的性情、浩然廣闊的文筆和流芳百世的名譽，並繼承李白比興創作的意象。例如〈題塞曉亭閣學翰林院侍宴恩榮圖〉：「在昔太白，内廷賦詩。亦越東坡，金蓮送歸。」⁸⁶稱讚李白曾憑藉詩歌才學擔任翰林供奉，得到君王青睞，肯定李白入仕時宮廷應制詩的成就。而〈慈光寺懷普門和尚〉：「黃山亙古來，吟詠始太白。」⁸⁷則是沈德潛在登覽黃山時，下意識選取李白作為詩歌創作要素。據記載，最早的黃山詩歌是李白〈送溫處士歸黃山白鵝峰舊居〉，⁸⁸描繪了黃山的壯麗景色。顯然，沈德潛熟讀此詩且感同身受，故而在登覽黃山時引入作詩，可見對李白的接受和認可。此外，〈邊頤公潑墨圖〉詩中沈德潛將與邊頤公潑墨作圖的氣勢類比李白寫詩的一氣呵成的氣勢：

美人捧研動顏色，彷彿太白得句沉香亭。⁸⁹

詩中「沉香亭」出自李白在長安供奉翰林所作的〈清平調·其三〉：「解釋春風無限限，沉香亭北倚闌干。」⁹⁰沈德潛對此讚賞有佳《唐詩別裁集》評：「三章合花與人言之，風流旖旎，絕世豐神。」⁹¹沈氏認為此詩將沉香亭、美人、鮮花囊入其中，詩歌行雲流水，情景交融，將意氣和內涵融會貫通，是上等佳作。並以此稱讚邊頤公潑墨畫時形同李白創作般行雲流水，畫作也是風姿卓越。可見沈德潛對李白的認可，並經常在日常詩作中引用。

而沈德潛對李白的創作方式和意象並非單純的生搬硬套，而是巧妙化為己用。例如〈舟行魯齊境不得望嶽作歌〉：

杜陵南池纪文藻，太白酒楼缅觞宴。魚陶蒙艾指點中，岱宗隔斷青難見。同舟吳季子，示我太山圖。蒼蒼十八盤，上有神人居。……畫圖令我興飛越，轉惜天門無路筇難扶。黃河雖經流澔涆，青帝未識雲模糊。山靈笑我胸次隘，那能氣吞齊魯直泝鴻蒙初？宵來夢羽人，授我秘府冊。攜贈仙人九節杖，宇內名山許探歷。他年終作岱岳遊，日觀高高夜棲息。三更看湧扶桑輪，群飛海水搖金碧。⁹²

沈德潛在乘舟遊經東嶽泰山附近時候，有感而抒，將李杜對仗，借兩者遊泰山的感悟，抒發自己乘船路過泰山卻不得望的遺憾。而綜觀全詩，可見沈氏繼承李白〈游泰山〉的意象，如「天門山」、「黃河」和「仙人」等。載李白〈游泰山〉部分原文如下：

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玉女四五人，飄颻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遺我流霞杯。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曠然小宇宙，棄世何悠哉。（〈游泰山‧其一〉）⁹³

清曉騎白鹿，直上天門山。山際逢羽人，方瞳好容顏。捫蘿欲就語，卻掩青雲關。（〈游泰山‧其二〉）⁹⁴

黃河從西來，窈窕入遠山。憑崖覽八極，目盡長空閒。笑我晚學仙，蹉跎凋朱顏。……躊躇忽不見，浩蕩難追攀。（〈游泰山‧其三〉）⁹⁵

朝飲王母池，瞑投天門關。……仙人遊碧峯，處處笙歌發。寂靜娛清輝，玉真連翠微。想象鸞鳳舞，飄颻龍虎衣。捫天摘匏瓜，恍惚不憶歸。（〈游泰山‧其六〉）⁹⁶

沈詩中「書圖令我興飛越，轉惜天門無路筇扶。」與李白「直上天門山」、「天門一長嘯」、「瞑投天門關。」同取「天山門」的景觀意象表示詩人對至高理想的追求，但是沈詩強調「無路筇扶」指向自己年齡已高需要扶笻而出，卻多次未能中舉的嘆息。此外，沈詩「黃河雖經流澔涆，青帝未識雲糢糊」與李白詩「黃河從西來，窈窕入遠山。」同取「黃河」的景色意象，但是李白用「窈窕」形容黃河如同天上仙女，充滿浪漫的想像比喻。而沈德潛用「澔涆」突出黃河奔流的盛大的現實狀況。而對於李白反覆強調的仙人意象，沈德潛也加以取用「宵來夢羽人」、「攜贈仙人九節杖」與李白詩「仙人遊碧峰」、「山際逢羽人」、「遺我流霞杯」等以仙人相似。但文章內涵和取態並不相同，李白展現對求仙問道的嚮往和渴望，並寫出仙人的生活狀態，比喻自己嚮往的生活。而沈德潛詩文只是提及仙人的高度，可以一覽眾山小。綜上，沈德潛的詩作中不少直接間接稱讚和認可李白的氣勢性情，並學習李白的意象創作技巧，展現沈德潛對李白的欣賞和緬懷。

三、《歸愚詩鈔》對李白詩歌的接受

沈德潛對李白的推崇與接受，不僅體現於詩作中的直接引用，更深刻地反映在對其詩旨內涵、精神氣質、創作章法及比興手法的間接承繼。這種接受現象始終圍繞沈德潛復歸詩教的核心理念展開。本節擬從古體詩、律詩及絕句三種體裁，系統考察沈德潛對李白詩歌的接受情況。

首先是古體詩的承繼與轉化，唐詩別裁集》收錄李白〈古風〉十五首、〈擬古〉四首，而《歸愚詩鈔》中沈德潛亦創作〈古風〉十五首、〈擬古〉十五章，這種數量上的對應絕非偶然。李白〈古風〉突破《古詩十九首》的閨怨傳統，轉向性靈抒發與政治諷喻；沈德潛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強化其政教內涵。值得注意的是，《歸愚詩鈔》卷一收錄古樂府四十七首，其中與李白樂府同題者達二十三首（含《唐詩別裁集》收錄十一首，未收十二首），⁹⁷，相似比例近半，充分顯示沈氏對李白古樂府內涵的深刻認同。

具體而言，沈德潛古體詩在主題與手法上均顯現出對李白的創造性接受。以戰爭題材為例，李白〈戰城南〉云：「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⁹⁸諷刺統治者以士卒生命換取功名，沈德潛同題作品則曰：「今日壯士死，他日將軍功。」⁹⁹二者同樣揭露戰爭的殘酷本質，控訴統治者以士卒生命換取軍功的現實。在意象運用上，李白「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與沈氏「一片黃沙堆白骨」均以「白骨」、「黃沙」等意象凸顯邊塞戰爭的血腥。這種主題與意象的雙重呼應，在李白〈烏夜啼〉中亦有體現：：

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空房潤如雨。¹⁰⁰

將閨怨結合征夫，以烏啼爲串連，跨越空間地理，表達思婦對遠行人即邊境戰爭的關心，而沈德潛〈烏夜啼〉：

老烏啞啞宿枯樹，月照空巢濕清露。依依為伴單棲人，夜夜哀鳴向天曙。烏頭有白時，行人無時歸。空房聽啼烏，心中愴以悲。海水常枯石常爛，妾心不移申旦旦。¹⁰¹

詩歌「老烏啞啞宿枯樹」同樣借鑑李白「歸飛啞啞枝上啼」，以「烏」、「啞啞」、「樹枝」等意象，以閨中聽到窗外鳥啼連結遠行邊關參與征戰的丈夫。可見就樂府詩一體而言，沈德潛對李白之接受和欣賞顯而易見。沈德潛以相似題材描繪相似內旨，是對李白的效仿和推崇。

沈德潛詩作中亦可見對李白浪漫、想像和仙道精神的繼承，如沈德潛〈芥軒行樂圖〉：「舉杯邀月飲，同爾謫仙人。」¹⁰²透過邀請月共飲的情節感嘆，自己彷彿仙人一般，借鑑李白之五言古詩〈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¹⁰³相同的借用方式同見於沈德潛〈七夕辭·其一〉：「銀漢無聲吐眉，涼風瑟瑟動虛帷。自吟落葉衰蟬後，並忘仙家會合期。」¹⁰⁴以天上繁星聯想天上世界，以期有情人終可在仙界相聚。此外，沈德潛復刻李白詩對「仙道」的追求和豐富的想像力，展現對於李白求仙化羽的緬懷和追思，例如沈德潛〈遊天池〉：

山靈招我深，輕策上層阪。巅頂涵清池，坎艮象成蹇。……不見青蓮花，羽化空遙緬。¹⁰⁵

詩中以青蓮花借指李白，在天池之巔緬懷羽化的李白，繼承其浪漫的想像，對仙道的追求。

除了詩歌的內涵，沈德潛在創作手法亦有借鑑，以意象和章法創新的接納較為明顯。沈德潛的古詩主張復古風格和對比興的手法運用，透過沈德潛的詩作可見對李白的接受和影響。上文提及〈古風·登高望四海〉中李白以白日、浮雲、燕雀、和鵷鸞比喻蒙蔽君主和動亂國家的小人奸佞。而沈德潛〈古風·其九〉：

鳳烏備文藻，高集青梧枝。衆人共驚怪，見者實已希。鴟鴞得腐鼠，笑汝常苦饑。引頸望八極，何處可奮⾶︖謀食非所難，此志不願違。¹⁰⁶

同樣以「鳳鳥」喻人，收集「梧枝」指高尚品格和文辭，而「鴟鴞」則比喻小人，「腐鼠」是品格敗壞，對比兩者的行為取向，表達小人得志的譏笑和影響。而相較李白以動物比喻小人，沈德潛更常抒發積極正向的社會現況，例如〈古風·其七〉：

鸞鶴翔九天，燕雀賀廣廈。螻蟻營一穴，神龍澤天下。品類萬相珠，局量不相假。彼誠足矜憐，卑鄙何為者︖¹⁰⁷

同樣有以動物喻人，鸞鶴、燕雀、螻蟻和神龍等比喻福澤國家太平的人。除了動物之外，也有以植物作比興，如沈德潛的〈古風·其二〉：

青青百尺松，下有千歲苓。采之欲相贈，為君延脩齡。遠道不可致，物薄世所輕。蹤風空佇立，數息此微誠。¹⁰⁸

以青松、千歲苓比喻對國家社稷和君王有利的方策和良計等，希望延續太平盛世的繁榮。可見，沈德潛詩歌創作吸收李白以動植物比喻君王、國家社稷的創作方式，以委婉含蓄的比興方式抒發對江山社稷的見解。

李白常以比興創作手法抒發自己的情志，當中包括神道喻世，以仙比俗的特別比興方式。李白詩歌常以神獸表達自己宏大的理想，例如〈短歌行〉：

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天公見玉女，大笑憶千場。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富貴非所願，與人駐顏光。¹⁰⁹

李白描繪天上仙人「麻姑」、「六龍」等，以仙境寄託追求精神自由的哲學，再透過現實和理想的對比，抒發懷才不遇，無人仍可的憤懣。而沈德潛〈短歌行〉：「我欲上天，誰徹其梯？……鳳需有聲，騰鴞怪之。」¹¹⁰同樣以追求仙境的方式，以「鳳」「鴞」為神話象徵，達成理想的夢境，與現實追求的艱苦形成對比。此外，李白〈日出入行〉：

歷天又入海，六龍所舍安在哉？……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何汩沒於荒淫之跛？¹¹¹

以「羲和」、「六龍」類比人類，認為太陽的出入無窮並非人為能夠控制的，所以應該順應自然。而沈德潛〈日出入行〉：

妄思求仙，人海登天，騎龍驪山與茂陵，畢竟叢荒草……何如胸無瑰壘，心與天遊，任作息於蚤暮，付榮落於春秋。¹¹²

「騎龍」借用李白的「六龍」，再有「與天遊」等字眼同樣表達日出日落、春去秋來等自然變化是不可控，同樣充滿豐富想像和對神話意象的借用。可見，沈德潛吸收李白神道喻世，以仙比俗的特別比興方式，並化為己用。

而在章法句式方面，李白既繼承傳統樂府詩的章法，在此基礎上亦有創新。而沈德潛對於李白的創新有所取捨，一種是接受李白的創新，另一種則是回歸傳統。這種取捨和接受在句式結構的體現最為明顯，例如〈短歌行〉中李白打破傳統此詩既往四句的句式，雜以五、七言句。而沈德潛則依從傳統，通篇四言；李白的〈戰南城〉以意氣為主，突破體裁限制捨棄傳統三三句，章句不束，更有八字句。而沈詩〈戰南城〉中亦採用八字句「刀聲過處中紅雨飛」突破傳統侷限。但保留了傳統樂府〈戰南城〉具代表性的兩句三三結構和重複「戰城南，死郭北……何以南，何以北。」和「戰城南，苦寒月。」既有對李白章法創新的吸納，亦強調與對傳統的復古。

《古詩十九首》的句式是具有鮮明特徵的，而李白的〈擬古〉詩同樣展現對《古詩十九首》的復古，但加以改造和創新。如李白〈擬古‧去去復去去〉雖保留〈行行重行行〉疊四字的首句結構「去去復去去」，但改變原本遊子思鄉之情，轉為表達積極入世，對政治的執著追求。蕭士贇云：

此其太白去國之時所作乎！身在江湖，心居魏闕，懷君憂國之意藹然見於言表。 ¹¹³

而沈德潛對李白的創新表達高度認可，並受其啟發，同樣保留相似句式「淒淒復切切」，但是內涵更為積極正向，〈擬古‧其六〉原文如下：

淒淒復切切，念君當離別。別離萬里，萬里從此始。送君南陌頭，僕夫戒行輈。惜此須史景，岐路少運留。逐留各解散，飛鳥東西遠。霜風變寒林，遊字腸欲斷。良玉終出山，潛虯終躍淵。君子重令德，離合何足欺。願君崇脩名，及茲壯盛年。¹¹⁴

沈德潛的詩作呈現對李白創作接受的同時，內容更偏向現實和質樸。整體以是所見所聞為主的紀實為主，創作內文更謙遜溫和，有學者評價：「（沈德潛）力求透過樸實無華的遣詞造句，追求自然無雕飾的藝術風格。」¹¹⁵透過樸實無華的詩作抒發己見和感受，重點是表達對社會民生的關懷。

所以，沈德潛在接納李白的詩歌創作的同時，並非完全照搬，而是加入改變，例如李白〈短歌行〉：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富貴非所願，與人駐顏光。¹¹⁶

以「蒼穹」宇宙的浩瀚、時間的永恆對比生命的短暫，探討人生意義，指出錢財利益並非所求的，而是希望能夠長命百歲，青春永駐。沈德潛仿效並作〈短歌行〉：

宇宙浩浩，古今茫茫。俯仰憶慨，憂來無方……人生瀛海，飛矢斯亟。新故迴圈，三命有極。拂袖起舞，對酒高歌。人不作達，將如之何︖¹¹⁷

李白以「蒼穹浩茫茫」描寫宇宙的時間，沈德潛同樣以「宇宙浩浩，古今茫茫。」表達宇宙和時間的漫長。繼承李白以「宇宙」的浩瀚，世界的永恆時間比對人生的渺小，但突出人生苦短，所以更應該利用有限的時間，努力入世，功成名就，力求造福社會。可見，沈德潛並非單純照搬李白的詩學意象和內涵，而是加以改造，更符合儒家詩教溫柔敦厚，反映積極現實的目的。

綜上所述，沈德潛詩作展現對李白詩直接和間接的兩種接納和欣賞方式，而間接以相同體裁、精神內涵的詩作，配合相似的意象和章法，展現沈德潛對李白的欣賞和學習。但是沈德潛並非全盤接受，而是加以思考、選取和改變，內容方面，沈德潛對儒家的維護更強烈，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表達即時的社會狀況，契合仕人忠君愛國的思想。而在創作手法方面，雖然都以寄託比興為主，但是沈德潛以詩教為目的。雖然都主張「天然去雕飾」，但情感和物件的關聯較固定，吻合其中庸之道，而且多為溫柔敦厚之作。相較之下。李白詩而且詩歌是以抒發性情、寄託理想的載體。批評具有鮮明的諷刺，意象選用更靈巧具備。而沈德潛則具認為詩歌為「厚人倫、美教化」的工具，強調社會責任感。沈德潛的詩歌直接和間接表達對李白的欣賞和推崇，明顯可見受李白的影響，學習其體裁內涵的運用和比興藝術手法，但對章法和內旨所保留和復古回歸。

本文通過系統考察沈德潛的詩論著作《說詩晬語》、詩歌選本《唐詩別裁集》及個人詩集《歸愚詩鈔》全面探討了沈德潛對李白詩歌的接受情況。沈德潛的詩學以儒家溫柔敦厚為核心，強調詩歌應反映社會現實，發揮「詩可以觀」的政教功能。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沈氏並未因此忽視詩歌的藝術價值，其對李白詩歌中章法結構、聲律音韻及比興寄託等藝術手法的反覆強調，這些傳統詩教的創作手法和積極政教的思想共同建構沈德潛的詩學理論，當中可以看到對李白詩創作和內涵的接納和賞析。

在《唐詩別裁集》的編選實踐中，沈德潛的詩學理念得到進一步彰顯。該選本不僅體現了沈氏梳理詩歌源流、復歸傳統詩學的學術追求，更清晰地呈現其「尊唐抑宋」的詩學立場。沈德潛將李白與杜甫並舉為唐詩典範，特別推重李白詩歌中獨特的性情氣質與才學稟賦，認為其作品既能「以意運法」實現藝術創新，又保持了「比興諷諫」的古典傳統。值得注意的是，選本中李白詩作的入選標準，始終圍繞「詩教」這一核心價值展開。

根據接受美學理論，完整的接受研究應當包含「效果史」、「闡釋史」與「影響史」三個層面。本文研究發現，沈德潛對李白的接受不僅體現在詩論闡釋與詩選評騭方面，更深入至創作實踐層面。《歸愚詩鈔》中既有對李白的直接追懷，也存在間接的藝術借鑒，具體表現為意象運用、章法結構等形式的模擬。然而在詩歌內涵方面，沈德潛始終保持其詩學立場的獨立性：一方面，他認為李白的「天才」特質具有不可複製性；另一方面，其創作始終受儒家詩教傳統制約，因而在借鑑李白詩藝的同時，必然進行適應性改造。

本研究從宏觀視角系統考察了沈德潛詩學體系中對李白詩歌的多維度接受，不僅深化了對沈氏「溫柔敦厚」詩學理念的理解，同時也為探討中國古典詩學中的接受現象提供了典型個案。通過分析沈德潛詩歌創作的思想淵源與藝術特質，本文既補充了現有研究中對沈氏詩學理論與創作實踐關係的認識，也為進一步研究李白詩歌的後世影響提供了新的學術視角。

專書

（東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郜同麟點校：《禮記正義》（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9年）

（唐）白居易著，謝思煒編：《白居易文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唐）李白著，朱金城、瞿蜕園校注：《李白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清）王夫之：《唐詩評選》（中國：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

（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

（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

（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王宏林：《沈德潛詩學思想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

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張俐盈：《清代「李詩學」研究》（臺北：新文豐出版社，2018年）

陳文忠：《中國古典詩歌接受史研究》（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1999年）

期刊論文

王妙純：〈《清詩話》中比興觀〉，《中央大學人文學報》第44期（2010年10月），頁29-77。

王運熙：〈李白文學思想的復古色彩〉，《沈陽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2期第27卷（2003年2月），頁1-3。

王曉晴：〈論沈德潛對李白七絕之評價〉——以《唐詩別裁集》為探討重心〉，《輔大中研所學刊》第15期（2005年10月），頁1-15。

范建明：〈論沈德潛的詩〉，《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1期（1986年2月），頁42-47。

張俐盈：〈得其深遠宕逸之神——沈德潛《唐詩別裁集》李白詩歌選評研究〉，《漢學研究》第4期（2014年12月），頁229-258。

張麗華：〈論沈德潛的宗唐詩學觀〉，《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4期（2006年7月），頁51-56。

薛穎、朱茹：〈從《唐詩別裁集》對李白詩評看沈德潛詩論〉，《大慶師範學院學報》第27卷第3期（2007年6月），頁82-84。

學位論文

田明珍：《沈德潛視野中的唐詩典範——以〈唐詩別裁集〉選評李白、杜甫、王維為中心的考察》（武漢：華中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

李世顯：《沈德潛詩學思想研究》（蕪湖：安徽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07年）

武菲：《沈德潛〈唐詩別裁集〉研究》（西安：陝西師範大學，2007年）

宮立華：《李白五古研究》（南昌：江西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

陳慧嫻：《沈德潛唐宋詩觀研究》（保定：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24年）

蒙希鳳：《沈德潛〈說詩晬語〉詩學研究》（南寧：廣西民族大學，碩士論文，2015年）

鄭佳倫：《沈德潛〈唐詩別裁集〉之詩觀研究》（桃園：中央大學中文所，碩士論文，2000年）

附錄

表二至表八中，8號斜體字為沈德潛之評價。

附錄一：表一（《唐詩別裁集》與李白相關評語）

附錄二：表二（《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五言古詩）

附錄三：表三（《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七言古詩）

附錄四：表四（《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五言律詩）

附錄五：表五（《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七言律詩）

附錄六：表六（《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五言長律詩）

附錄七：表七（《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五言絕句）

附錄八：表八（《唐詩別裁集》選錄李白的七言絕句）

附錄九：表九（《說詩晬語》關於沈德潛詩學和李白的評價）

腳註 ：

1.王宏林從文獻角度考察了沈德潛不同詩選中的作品共性，當中包含對李白詩的接受和評價。王宏林：《沈德潛詩學思想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李世顯探究沈德潛詩學主要集中反映詩教「溫柔敦厚」和「格調神韻」，當中提及沈德潛對李白的推崇和溫柔敦厚詩學的關係。李世顯：《沈德潛詩學思想研究》（蕪湖：安徽師範大學，2007年）。田明珍則以沈詩標準考察選本中李白、杜甫、王維作為唐詩典範的特質和核心。田明珍：《沈德潛視野中的唐詩典範——以〈唐詩別裁集〉選評李白、杜甫、王維為中心的考察》（武漢：華中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

2.張俐盈宏觀梳理清代對李白的整體接受過程，當中從《唐詩別裁集》中探究沈德潛對李白的評價。張俐盈：《清代「李詩學」研究》（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頁153-206。武菲圍繞《唐詩別裁集》的編選背景、標準和選本的影響和價值展開細緻的論述和梳理，當中提及沈德潛選取李白詩的原因和具體例子。武菲《沈德潛〈唐詩別裁集〉研究》（西安：陝西師範大學，2007年）。鄭佳倫強調選本和沈德潛詩學理念的關係，並以李白詩作為佐證，選取符合沈氏詩學的原因。鄭佳倫：《沈德潛〈唐詩別裁集〉之詩觀研究》（桃園：中央大學中文所，碩士論文，2000年）。薛穎、朱茹討論李白如何符合沈德潛「溫柔敦厚」的詩學標準。薛穎、朱茹：〈從《唐詩別裁集》對李白詩評看沈德潛詩論〉，《大慶師範學院學報》第27卷第3期（2007年6月）頁82-84。

3.張俐盈宏觀梳理清代對李白的整體接受過程，當中從《唐詩別裁集》中探究沈德潛對李白的評價。張俐盈：《清代「李詩學」研究》（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頁153-206。武菲圍繞《唐詩別裁集》的編選背景、標準和選本的影響和價值展開細緻的論述和梳理，當中提及沈德潛選取李白詩的原因和具體例子。武菲《沈德潛〈唐詩別裁集〉研究》（西安：陝西師範大學，2007年）。鄭佳倫強調選本和沈德潛詩學理念的關係，並以李白詩作為佐證，選取符合沈氏詩學的原因。鄭佳倫：《沈德潛〈唐詩別裁集〉之詩觀研究》（桃園：中央大學中文所，碩士論文，2000年）。薛穎、朱茹討論李白如何符合沈德潛「溫柔敦厚」的詩學標準。薛穎、朱茹：〈從《唐詩別裁集》對李白詩評看沈德潛詩論〉，《大慶師範學院學報》第27卷第3期（2007年6月）頁82-84。

4.陳文忠：《中國古典詩歌接受史研究》（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1999年），頁10、13。

5.（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前言頁16。

6.蒙希鳳：《沈德潛〈說詩晬語〉詩學研究》，（南寧：廣西民族大學，碩士論文，2015年6月），頁1。

7.（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

8.（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前言頁10。

9.指詩作內容空虛，出自唐白居易《與元九書》:「陵夷至於樑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唐）白居易，謝思煒編：《白居易文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頁323。

10.（東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郜同麟點校：《禮記正義》（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9年），頁1196-1197。

11.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頁328。

12.王妙純：〈《清詩話》中比興觀〉，《中央大學人文學報》第44期（2010年10月），頁35。

13.張麗華：〈論沈德潛的宗唐詩學觀〉，《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4期（2006年7月），頁51-52。

14.（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

15.（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86、222、429-430。

16.（清）王夫之：《唐詩評選》（中國：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頁18。

17.（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429。

18.（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4。

19.（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頁1344。

20.（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4。

21.（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4。

22.（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56。

23.（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8。

24.（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90。

25.（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5、252-253。

26.（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366。

27.（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392。

28.宮立華：《李白五古研究》，（南昌：江西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頁12。

29.（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72。

30.（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77。

31.（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94。

32.（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58。

33.（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61。

34.（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13。

35.（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11。

36.（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序頁1。

37.（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原序頁1。

38.（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凡例頁1。

39.（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原序頁1。

40.（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凡例頁1。

41.（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原序頁2。

42.（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原序頁2。

43.（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凡例頁4。

44.王運熙：〈李白文學思想的復古色彩〉，《沈陽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2期第27卷（2003年2月），頁2。

45.（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8。

46.（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4。

47.（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3。

48.張俐盈：〈得其深遠宕逸之神——沈德潛《唐詩別裁集》李白詩歌選評研究〉，頁255。

49.（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53、184、194-195、198。

50.（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16。

51.張俐盈：《清代「李詩學」研究》，頁572-598。

52.（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527-528。

53.沈德潛於《唐詩別裁集》的凡例中總括評價五言古詩：「五言古體，發源于西京，流衍于魏、晉，頹靡于梁、陳，至唐顯慶、龍朔間，不振極矣。陳伯玉力掃俳優，仰追曩哲，讀〈感遇〉等章，何啻再黃初間也。張曲江、李供奉繼起，風裁各異，原本阮公。唐體中能復古者，以三家為最。」；評價七言古詩：「大風、柏梁，七言權輿也......李供奉鞭撻海嶽，驅奧之氣，至此儘泄，為一體......」；評價五言律詩：「五言律......開寶以來，李太白之明麗，王摩詰、孟浩然之自得，分道揚鑣，並推極勝。杜子美獨闢畦徑，寓縱橫排於整密中，故應包涵一切。終唐之世，變態雖多，無有越諸家之範圍者矣。以此求之，有餘師焉。」；評價五言絕句：「五言絕句，右丞之自然，太白之高妙，蘇州之古淡，純是化機，不關人力。」評價七言絕句「七言絕句.....開元之時，龍標、供奉，允稱神品。」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凡例頁2-4。

54.（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47、564-565。

55.（清）沈德潛撰，王宏林箋注：《說詩晬語》，頁21。

56.（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5、338、343、653。

57.（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5。

58.（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5-46。

59.（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3-44。

60.（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3-44。

61.（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9。

62.（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3-184。

63.（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7。

64.（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3。

65.（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6。

66.（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6。

67.張俐盈：《清代「李詩學」研究》，頁163。

68.（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7、186、616、657。

69.張俐盈：《清代「李詩學」研究》，頁572-598。

70.陳慧嫻：《沈德潛唐宋詩觀研究》（保定：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24年6月），頁59

71.（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3-44。

72.（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4。

73.（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6。

74.（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6。

75.（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6。

76.（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6。

77.（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6。

78.（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6。

79.（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657。

80.（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657。

81.（清）張維屏編撰，陳永正點校：《國詩人微略》（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三十卷〈沈德潛〉，頁439。

82.（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序頁3。

83.詩歌中直接引李白的相關詩作共七首，分別是：《太白酒樓》、《為樹園題李太白像》、《邊頤公潑墨圖》、《題塞曉亭閣學翰林院侍宴恩榮圖》、《慈光寺懷普門和尚》、《論明詩十二斷句》和《舟行魯齊境不得望嶽作歌》。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42、132、180、187、202、261、422。

84.（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202、261。

85.（唐）李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新唐書·文藝列傳〉，頁1258。

86.（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42。

87.（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132。

88.據記載最早以黃山為詩的是李白的〈送溫處士歸黃山白鵝峰舊居〉：「黃山四千仞，三十二蓮峰。丹崖夾石柱，菡萏金芙蓉。」（唐）李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頁659。

89.（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180。

90.（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180。

91.（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657。

92.（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188。

93.（唐）李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頁787。

94.（唐）李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頁788。

95.（唐）李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頁788。

96.（唐）李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頁788。

97.摘錄於詩選有11首，包括：《梁父吟》、《短歌行》、《戰城南》、《山人勸酒》、《烏夜啼》、《北風行》、《關山月》、《塞下曲》、《久別離》、《遠別離》、《日出入行》。未收錄有12首：《將進酒》、《猛虎行》、《行路難》、《王明君》、《悲歌行》、《枯魚過河泣》、《折楊柳歌詞》、《紫騮馬》、《少年行》、《塞上四時辭》、《野田黃雀行》、《采蓮曲》

98.（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5。

99.（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7。

100.（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84。

101.（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11。

102.（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379。

103.（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00。

104.（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417。

105.（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91。

106.（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53。

107.（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52。

108.（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52。

109.（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8。

110.（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6。

111.（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190。

112.（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21。

113.李白著，朱金城、瞿蜕園校注《李白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頁1384。

114.（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74。

115.范建明：〈論沈德潛的詩〉，《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1期（1986年2月），頁46。

116.（清）沈德潛選注：《唐詩別裁集》，頁48。

117.（清）沈德潛著，潘務正、李言輯校：《沈德潛詩文集》，頁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