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服筆（上）

《紅樓夢》創作於康雍乾盛世時期, 但同時也是文字獄大行其道之世代。所以,其背景寫得含糊不清,所述的服飾既有借鑒歷代漢服元素，也大量描繪了清代的服裝風格。但每當涉及到清廷禁律時，曹雪芹（約1715-約1763）像不敢僭越半步，保持一定的距離, 是模糊而含蓄的。但細心咀嚼,抽絲剝繭下,會發現他有所反映,有所襯托,有所象徵及有所暗示。這種描繪服飾的方式，成為了《紅樓夢》中的一種特點。當代研究紅學的學者衆多，有從詩、詞、曲、歌、賦、偈、謎語、對聯…中研究都有,但由服飾角度談論的則相對比較少

「紅飾」為縱軸

《紅樓夢》顧名思義，「紅」是全書的主要色彩，也是大觀園所有角色共同的象徵。周汝昌在《紅樓藝術》中指出「紅」是整部《紅樓夢》的焦點之一。小說中涉及的紅色有大紅、猩紅、桃紅、紫紅、銀紅、海棠紅、牙牌紅、杏子紅、玫瑰紅、胭脂紅、石榴紅、水紅等，其豐富程度在文學史上是空前的。作者曹雪芹由祖父起三代都在江寧織造署，官任職長達65年之久,深受織造工藝文化影響。曹雪芹自幼浸淫在這樣的環境中，對服飾的款式、面料、花紋和裝飾等各方面瞭如指掌，對上層社會的服飾尤其瞭解。例如，在描寫賈寶玉時，以紅色為主要色彩。當寶玉初次見到黛玉時，他身穿銀紅撒花半舊大襖、紅絲束髮和大紅鞋。當黛玉為寶玉梳頭時，寶玉佩戴的是深紅色的簪纓。在群芳夜宴時，寶玉穿著大紅小襖子。當寶玉決心出家時，他身披的是大紅猩猩氈斗篷。可見，在服飾描寫中廣泛運用「紅色」, 及體現了作者對服飾有深厚的知識和高超的寫作技巧。

曹雪芹在創作時，對賈寶玉進行了最詳細的描寫，男主角的服飾以「紅色」為主，如大紅箭袖、銀紅大襖、紅絲束髮、大紅鞋等。而女性角色的服飾描述技巧也是如此。例如，王熙鳳首次登場時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褂襖；黛玉去梨香院探望薛寶釵時身披大紅羽緞對襟褂子；花襲人回家探親時穿著桃紅百花刻絲銀鼠褂,。紅色象徵著大觀園的人物是熱鬧、璀燦、明媚，但在這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折射出了愛情的痛苦和封建社會的腐敗。寶黛釵的愛情悲劇正是封建社會的產物。林黛玉死時穿上的衣服是紅色的,暗示有著怨恨而終。通過以「紅色」作為服飾的主要顏色，小說反映了這種看似熱鬧而繁華的情景，實際卻淒涼兼腐朽的現實。曹雪芹在創作中不僅在服飾上廣泛運用了紅色，還在各種裝飾擺設上以紅色為主，如劉姥姥初次進入大觀園時，門外懸掛著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鋪設著大紅氈條的炕。整個視野幾乎都是紅色，類似的描寫還有很多。可以說，紅色在作品中滲透得非常深入，成為作品的主要色彩基調，不過，這全都是用鮮紅的色彩粉飾出來。

「綠孽」作伴隨

《紅樓夢》中除了主要以紅色為主的服飾描寫外，綠色也在小說中扮演了重要的輔助角色,牡丹需好,都要綠葉扶持。綠色作為自然的顏色，象徵著寧靜、自然與祥和，賦予人們一種清新、溫婉的感覺。在小說中，綠色的運用較為頻繁，出現了水綠、松花綠、蔥綠、翡翠綠、柳綠、閃綠等不同的描述。

作者曹雪芹巧妙地以紅綠搭配來描繪人物形象，所謂紅男綠女,通過鮮明的色彩對比，展現出不同人物的地位、性格及所處的境況。例如，對王熙鳳服飾的描寫中，她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大紅色與翡翠綠的強烈對比突顯了王熙鳳的美麗和嬌豔。另外，對尤三姐服飾的描寫中提到，她身穿大紅襖兒，配上綠色的抹胸、綠褲和紅鞋，形成飽和度極高的對比顏色，凸顯了她獨特的風情和豪爽個性。而林黛玉的形象則更加突出綠色的意義。林黛玉原為靈河岸上的絳(紅色)珠仙草，因得天地之精華，變成了擁有綠色形象的人類。她鍾情於大觀園內的瀟湘館，而瀟湘館內綠色的竹影與她的靈動美相得益彰。她的衣著素淨清新，與綠色相呼應，展現出超脫自然的靈動之美。通過紅色與綠色的鮮明映襯，作者不僅在視覺上給予讀者強烈的衝擊，同時也通過色彩的安排展示了不同人物的個性和意義。紅色象徵熱烈和繁華，而綠色則代表寧靜、清純、祥和等，兩者的結合,理應是非常充滿正能量的,然而小說的結局卻是一個悲劇,體現了作者對封建社會的不滿和批判。《紅樓夢》主題環繞「紅」色，而林黛玉被描繪成絳(紅色)珠仙草的轉世。有人或許認為暗示叫「林紅玉」，但她刻意捨棄「紅」字，取名林黛玉。「黛」代表深綠近乎黑色，營造一種不祥，有種孽緣表現在林黛玉的命運裡。小說中的服飾描寫豐富情感和意境，讓讀者更理解人物形象和含義，使她成為永恆的形象，讓人感受人性複雜與生命美麗。

昭名分、辨高低、別貴賤

《紅樓夢》中的服飾描寫不僅豐富了人物形象，還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點和社會地位。服飾的用料、紋樣和色彩都與人物的地位息息相關。全書共涉及種類之多,令人咋舌,有絲綢、皮革、皮草及綿麻紡織品。單是上乘的絲綢包括雲緞、倭緞、蟒緞、妝緞、羽緞、縐綢和普通緞等,輕軟的有紗，細密亮澤的有緞，柔滑親膚的有綢；皮草皮革類則有鼠、貂、孤狸、羊、鹿；雀毛類則有鴨頸毛和孔雀羽等；而棉製品則是盤金彩繡,全都顯現富貴氣派。在《紅樓夢》中，絲綢是主要的服飾材料。不同人物所使用的絲綢種類各異，反映了他們的地位差異。例如，提到的蟒緞是一種高檔富貴的綢緞，只有皇帝或皇帝受權某些特權官員才能使用。在賈府中，賈寶玉和王熙鳳穿著以蟒緞製成的服飾，凸顯了他們高貴的地位和特殊的身份。湖雲雖出身富貴,但父母早逝,禦寒衣物都由賈母提供，藉此顯示出兄嫂的苛刻。李紈的服飾只有簡筆的描寫,雖是賈政媳婦,但因丈夫賈珠早死,甘願守寡 ，嫺居稻香村，過著平淡喜樂生活，衣飾十分樸實無華。賈母常愛贈名貴衣飾給年輕小夥子，如寶玉、湘雲和寶琴都受過，以表示她對他們十分痛愛及反映他們在賈母心中地位。而北靜王送給賈寶玉一套煙蓑雨笠，那蓑衣斗笠不是尋常市賣的，十分細緻輕巧，是十分珍貴的東西，也反映出寶玉在賈府中的地位。《紅樓夢》中出現的服飾紋樣多種多樣，如“百蝶穿花”、“百子紋”等。這些紋樣在服飾上的運用，不僅烘託了人物的地位，還展示了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例如，鳳姐身著的“縷金百蝶穿花”窄裉襖，凸顯了她的高貴地位和張揚的個性。

石青品位

根據《大清會典》的規定，從皇帝、後妃到王公大臣，禮服包括袞服、龍褂、朝裙、補服等，都應當使用藍色或石青色。在清朝統治的二百六十多年間，除了金黃色作為皇家專屬顏色外，主要服飾顏色就是藍色和石青色。其中，石青色的使用尤為廣泛，被認為是貴族階層中最尊貴的顏色之一。在《紅樓夢》第三回中，鳳姐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第六回，鳳姐又穿著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第五十一回，鳳姐還將一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送給襲人。寶玉也有幾處穿著石青褂的描寫，例如在第三回，寶玉身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第十九回，寶玉又穿著大紅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寶玉和鳳姐作為賈府中備受矚目的人物，穿著石青色的外褂，以凸顯他們特殊的身份地位。石青色是一種偏向青灰色調的顏色,是靛藍染料染出的。有種特殊的配方和工藝，以確保符合皇貴族身份的標準。石青色作為一種高雅的服飾顏色，體現了貴族社會對顏色文化的獨特追求和品味。整部《紅樓夢》中對服裝顏色的描述，恰如其分地展現了當時清朝社會的禮儀與風尚。

襲人穿著王夫人送的「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雖然是舊衣常,其中的「百子紋」顯示了她在王夫人心中的特殊地位。最後，服飾的色彩也與人物地位有關。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巧妙運用色彩來彰顯人物的地位和個性。例如，王熙鳳的服飾多以大紅、青、綠等鮮豔亮麗的顏色為主，展現了她的富貴氣派和獨特個性。花襲人作為下人，她的服飾色彩相對素淨清淡，以銀紅色為主，彰顯了她的樸素和質樸，同時也突顯了她與其他丫鬟的不同地位。花襲人是寶玉身邊丫環,由於被王夫人視為賈寶玉的侍妾,有著「半主子」的身份。

綜上所述，服飾在《紅樓夢》中起到了豐富人物形象、突出人物性格和表明人物地位的重要作用。通過對服飾用料、紋樣和色彩的巧妙運用，作者創造了豐富多樣的人物形象，使其栩栩如生，同時也展示了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和文化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