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的自由—简论《大学》与《中庸》的「慎其独」
史宾诺沙(Baruch de Spinoza, 1632-1677)说过:「遵照理性去生活的人是自由之人。」(The one who lives by dicates of reason is the free man.)西方重理智的传统是由来已久的了。不过,如果换上中国古代哲人,他们定会说:「遵照德性去生活的人是自由之人。」两者一字之差,却南辕北辙。
行为自由指的是道德内化,个体形成道德生命后所呈现的自律状态。此自律并不是他律驱动,而是自发的内在意志,克服人类的动物性和任何外在障碍,达至舒展随意、行动从心的修养。由此,我们称之为行为的自由。 《礼记》的〈大学〉和〈中庸〉篇皆讲「慎其独」,意指「慎其独居」,即谨慎于个人家居独处。独处是自律的极大考验,行为的自由尤其体现于意志的独立自主。 《大学》讲三纲领与八条目。三纲领是「明明德」,「亲民」和「止于至善」。八条目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和「平天下」。 「诚意」在「格物」、「致知」之后,它要求君子要做到「慎其独」。现剖析《大学》和《中庸》「慎其独」思想与行为自由的关系,我们分两点论述如下:
一、道德的监察及警惕意识
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慎其独」如此重要?中国哲学讲自律,非他律。凡自律须保持高度的道德自觉,意即慎重于日常生活的思想和行为,时刻保持敏锐的道德警惕。危机意识是道德自律的心理防线。 《中庸》就是以危机意识解释「慎其独」的,经文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戒慎」和「恐惧」都是严肃的自我警惕情感,以监察的高度审视着一己的思想行为。故此,君子能察觉潜藏着的祸患及错误的征兆。 《中庸》增补了《大学》「慎其独」危机意识这一层意思。 《大学》引曾子的话:「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启动了学习者的羞耻之心。 「羞耻」比起「戒慎」和「恐惧」,是一种禁制的情感,个人对羞耻的物件画下了一条不能逾越的红线。 「戒慎」、「恐惧」和「羞耻」是行为自由处于初始阶段的情感因素。

二、内化的道德功夫
概括地说,「诚意」是道德内化的成果。 《大学》以「毋自欺」来界定「诚意」。 「毋」是禁止之词,指禁绝自我欺骗,保持本性的真诚。我们好奇要问的是这种「禁止」的动因究竟在哪里?紧随着「毋自欺」是两个模拟:「如惡惡臭」及「如好好色」,从不假思索的生理反应直接落实「毋自欺」的终极目标。讨厌恶臭和爱好美色是自然的生理反应,那究竟生理反应与道德修养有什么关系?
要回答以上的问题,我们先要读懂「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这几句话。大意是君子要防范和戒备的就是小人那种缺德自私的坏毛病。若遇上道德君子,小人马上装模作样起来,掩饰隐瞒自己的坏处,却又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的优点。不过,凡事不过三,表演终归会露出马脚,给别人看穿、看透了就好像国王的新衣一样。郭店战国竹书《性自命出》有几句话正好与上文互为表里:「人之不能以伪也,可知也。不过十举,其心必在焉,察其见者,情安失哉?」1意思是说,掩饰作伪超不过十次,必定暴露其心迹,无处可藏!由此而知,「毋自欺」针对的是虚假伪装的行为。
我们回到「毋自欺」及两个生理反应的问题上。经济学有路径依赖(Path Dependence)的理论,意指行为以过往的经验为导向,往后承袭延伸。如果我们套用在道德修养之上,当坏习惯第一次出现,它就成为以后的行为模式,难以纠正。 「慎其独」指君子在始点上落墨,从起初就端正自己,「毋自欺」指严格遵从检讨和监察的态度,保持着思想行为的纯净。当心灵洁净,行为将内化为道德生命。如此,无论举手投足、言谈笑语无不是个自然的真诚。那种自然就像「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般浑然天成、不藏虚妄。故此,《大学》总结为一句话「诚于中,形于外」。作伪就是「诚于中」的否定,行为不能从内在的生命源泉流淌出来,缺乏道德的感染力量,故此,行为左支右绌、说话言不由衷,总不能自由自在、坦然真诚。总之,活跃对道德「好」与「恶」的情感是达至行为自由的标志。
「慎其独」的初级阶段牵涉「戒慎」、「恐惧」及「羞耻」三种情感参与。 「慎其独」的成熟阶段则养成「好」与「恶」两种道德情感,于是行为的自由便形成。
最后,我们为什么要达至行为的自由呢? 《大学》篇对「诚意」还有三句话:「富润屋,德润身,心宽体胖」。德性的确立故能心宽体胖。固然,不一定人人期待「体胖」,不过,「心广」指的却是吃得饱、睡得香,心安理得、坦然安宁。由此看来,行为的自由也属于心灵的自由。

脚注
1. 引文采用刘钊释文。见刘钊:《郭店楚简校释》(福州市: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页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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