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於 2024.07.24

 

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
閻連科《她們》探析

謝曉彤

2024年4月19日

(一)創作背景及動機

古今中國的敘事文學中,大多以男性作為敘事主體。在男作家的筆下,女性往往被塑造成男性的「他者」,從而被邊緣化、理想化,甚或故意醜化。相對而言,女性書寫一直被壓抑或忽視。直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女作家湧現,女性文學及女性主義批評隨即興起。1她們書寫女性自身,表現出强烈的主體意識,以獨有的女性經驗、女性視角反抗男性主導的敘事話語。大量有關女性作家對女性書寫的研究也隨即出現。2與此同時,部分男性作家受此啟發,嘗試轉換性別視角,而想像以女性視點敘述故事。例如蘇童、賈平凹等,他們試圖代入女性的心境和視點來刻劃女性,不但帶來嶄新的性別反思,亦豐富了女性書寫的方法3。身為男性作家,書寫性別相異的女性人物時,需要深度考察、重新思考及模仿女性的思維、情感和經驗,難度甚高,而如何書寫女性,成為了部份男性作家致力探索的一大議題。

閻連科(1958-)便是其中致力探索女性書寫的男性作家之一。他的創作時期超過四十年,筆下的女性形象也在不同創作時期有所改變。前期作品中,女性往往活在男權統治之下被誘惑和操縱;中後期作品,筆下女性開始突破男性控制,走向堅強自立,作品同時也著重描繪女性的苦難。其近作《她們》(2020)是一部延伸思考女性書寫的散文集,上承《我與父輩》(2009),描繪自身家族內、外的女性生活和命運。除了展現出女性的不同面貌,《她們》也嘗試超越特定性別的視點考察人性和人的生存困境。其中九則「聊言」對性別議題的討論,也能反映閻連科對女性的欣賞態度,以及他對無法完全脫離男性視角的自我警醒。

有見及此,本文將以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為切入點,從閻連科的《她們》探討當代男性作家書寫女性的創見和意義。

 

(二)研究概況回顧

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和性別意識,不乏前人研究。李軍的《想像性書寫與邊緣性閱讀──中國現代男作家的性別意識分析》4便提出「性別與文學的關係,一直是文學批評領域的一個認識盲區」5。他從性別立場出發,以男性作家在文學中對女性形象的虛構性想像及敘述──他稱之為「想像性書寫」,和女性用批判目光表達對男性作品和經典文本闡述的質疑和解構──其稱為「邊緣性閱讀」兩者,來切入分析男性作家的性別意識。該著作借鑑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與叙事學分析方法,從文本「被動態」的女性形象、男性「心理性」和女性「功能性」的人物類型、二元對立的兩性關係、「出走、成長、貞節」這種男性本位的情節模式,一共四方面進行論述。學者認為二十世紀初中國現代男作家們的深層性別意識,與表層性別觀念、性別宣言之間存在差異性與矛盾性。除了中國傳統的女性觀,男性作家亦受蘇聯的無産階級女性觀、西方女權主義女性觀、日本文化女性觀三方女性觀所影響,導致男性作家呈現複雜的性別意識。

除此之外,也有以特定作家為對象的研究。張劉明的《男性視閾下的「女性」書寫──葉兆言小說研究》6,論者針對當代男作家葉兆言小說中的女性書寫,作縱、橫向的比較研究。首先,該文指出葉兆言小說中三種女性形象和兩種女性書寫的主題,按其創作脈絡作縱向比較,並從性別理論批評研究葉兆言的書寫特點,認為葉兆言雖然沿襲男權主義的敘事視角和話語,但同時亦隱藏了女性意識,展示出女性在愛情和婚姻中的生存狀態,以及傳統文化對女性束縛的批判。而與其他作家的女性書寫作橫向對比,論者則指出葉兆言的小說跳出原有的性別框架,盡可能客觀地、全面的呈現女性,將兩性置於同等位置。又如王琳的《女性崇拜掩蓋下的男性中心主義──論賈平凹小說中的女性形象》7中,學者從賈平凹作品的時間軌跡看其女性觀發展,認為賈平凹筆下女性形象與時代逆行。前期的「一女二男」或「一女多男」的男女關係中,賈平凹的男性中心主義被隱藏在矛盾的女性觀中;中期的「一男二女」時,女性已經被邊緣化並被安排服務男性;後期的「一男多女」關係中直接表現出以男性本位的性別觀念,女性被男權意識同化,成為情欲崩壞的男性附屬品。從地域文化、作者矛盾的性格特質和傳統文化三個方面,論者分析了賈平凹矛盾女性觀的形成原因,認為他在「女性崇拜的表象下掩蓋著其本質上的男權中心意識。」8這些研究為本文探討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提供了不少值得參考的方法和角度。

至於針對閻連科創作的研究,學界主要集中探討其「耙耬小說」、「鄉村小說」、「軍旅文學」、「神實主義」和「苦難書寫」,近期對其女性描寫的研究也有增加。冷師師的《論閻連科小說中的婚戀悲劇》9中,學者認為閻連科將忠貞的愛情和天長地久的婚姻解構,愛情被擠壓,失去成長空間。文中首先分析了閻連科的負心型、瘋癲型、肉體型三種戀愛悲劇和利益婚姻、無性婚姻、短命婚姻三種婚姻悲劇;當中呈現出男女形象的對立,與潛意識中蘊含著男性中心情結的永恒型、丑女型、妖姬型的女性形象相對,閻連科作品中身體殘疾型、精神失常型、理想隕落型的男性形象,反而呈現出男性失勢的一面。閻連科的個人經驗和城鄉建構,使他的婚戀敘事反覆書寫悲劇,婚戀中的兩性關係亦因而失去平衡。學者認為,閻連科的婚戀敘事「不如說是一部男性失敗史」10。而在柴丹的《論閻連科作品中的女性形象》11中,學者從閻連科作品中女兒、妻子、母親的女性角色切入分析,認為閻連科營造的女性形象都有其民間傳說中的原型,包括女媧、白素貞和西方的美狄亞;而閻連科的女性觀則受其青少年時期的生活經歷和河洛文化的影響。其筆下的「聖女」形象,包含了男性和傳統文化對女性的期待,與之相反的挑戰男權的女性形象,則在反映其扭曲性格,同時讚美女性的自我意識覺醒。

而針對《她們》,學界的研究較少,現存的主要集中在「女性命運」、「鄉村女性生存悲劇」、「女性敘事」等主題上,而未涉及男性作家複雜的性別意識這一點。費佳宇的〈鄉村女性的多維切面──論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形象〉12中,學者認為閻連科的女性描寫包括「第一性」、「第二性」和「第三性」。從第一章閻連科自身的相親來看,女性作為實現「第一性」與「第二性」的工具,表現出鄉村女性「作繭自縛」的形象;家族內部的長輩則部分表現出成為鄉村權力和男性附屬的女性形象,鄉村女性並未形成自己的人格,同時亦有部分表現出「他性」的女性主義萌芽女性形象。《她們》中的父權社會、鄉村環境以及女性自身,都是使其形成豐富女性形象的原因。何潔的〈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叙事〉13,則從「非虛構」、「敘述聲音」和「歷史語境」三方面進行分析。「非虛構」方面,學者指出《她們》使用還原真實的筆法書寫,閻連科以參加者的身份表達鄉村女性的生存困境,呈現她們的生活真相,但同時加入了對故事作出思考和討論的「聊言」,使其與傳統非虛構文本的純粹紀實性有所不同,而帶有一定的個人化色彩;「敘述聲音」方面,論者從女性主義叙事學角度出發,認為在《她們》各自獨立篇章中的敘事,形成鄉村女性群體的「群言」,營造出作品的女性叙事權威;「歷史語境」方面,《她們》所述故事橫跨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時空,學者認為閻連科將複雜的女性生命史和社會歷史相結合,從而呈現女性脫離「第二性」之後,並沒有真正回到自身,而是在歷史變遷中墜入了「第三性」。這些研究為本文對《她們》的女性書寫與男性作家性別意識的關係上提供了探討的基礎。

 

(三)理論框架、研究方法及預期目標

鑑於上述觀察與反思,本文將以「男性作家對女性的書寫」為中心,以文本細讀和性別社會學角度探討閻連科《她們》。首章為序論,第二章從理論層面,探討「性別視角」和「性別框架」的概念,並指出作家以男性目光書寫女性的洞見和限制。第三章繼而剖析《她們》從「參與者」到「訪問者」如何切換「我」的身份和視角,以及其筆下女性形象的改變。第四章進而討論《她們》當中的散文文本和九則「聊言」的關係,從而分析文本對「女性」和「第三性」概念的思考,以及作家在不能完全脫離男性視角的情況下,他對於性別框架和秩序觀念的反省。第五章探討以非虛構素材書寫女性,對於一向擅長小說寫作的閻連科而言的獨特意義。

 

二 「性別視角」和「性別框架」

(一)「性別視角」

「性別視角」一般用於社會性別學及女性主義研究,意指在學術研究中突出某一性別所造成的偏見的研究方向。其探討內容,包括性別角色的定義、社會結構所產生的性別分工和權力關係、社會文化與性別的關係、性別角色定位等方面。

根據薇薇安.伯爾(Vivien Burr)的《性別與社會心理學》(Gender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02),在社會學上,「性別」(Gender)指生物意義的性在社會上的體現14,「角色」(role)則指人在某個特定的社會身份所應有的期望、行為、責任15;兩者結合的「性別角色」(sex role),則是指社會大眾對於兩性行為舉止的期許,而男、女性彼此之間亦會互相影響。16例如在家庭當中,女性和男性分別擔任母親和父親的性別角色,兩者存在互動關係,彼此職責互相影響,如男性工作時女性顧家,反之亦然。男女不同的性別角色,進一步構成性別分工和分化,在這之下甚至發展出「性別歧視」和「女性化」、「男性化」等社會現象。

當代中國社會的性別視角研究中,社會結構、家庭結構所產生的性別分工和權力關係是其中一個研究重點。從社會結構而言,社會對工作上的性別差別,分為「縱向勞力性別分工」和「橫向勞力性別分工」。17前者指兩性在工作地位和工作待遇的縱向差異。18以中國女性的工作情況為例,根據《2022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統計監測報告》,中國女性就業人數佔全部就業人數43.2%19,男女佔比傾向穩定;但女性從事企業管理的佔比只有約37%,作為職工代表的女性更只有約30%。《2021中國職場性別差異報告》中指出,職位依然是造成性別薪酬差異的最重要因素20,男性薪酬平均高於女性29.7%21。另一方面,所謂「橫向勞力性別分工」,指職業和工作內容的性別化橫向差異。男性的職業,傾向是工程師、律師、醫生等高薪、高技術類型,或者運輸等高體力勞動類型;女性則是護理行業、文書、老師等非技術和體力勞動傾向的職業。22同樣以中國為例,「行業」是繼「職位」的第二個重要因素23,女性在服務業、教育業的佔比在60%以上,但數字技術研發類型的職業女性,佔比只有19.5%。由此可見,中國的橫向工作勞力性別分工,依然存在巨大差異。縱向與橫向的差異互相影響,男性比女性擔任更高薪的職業,導致兩性之間的薪酬差異擴大。相反,女性增加擔任高薪職業的佔比,便會使薪酬差異縮小。而從家庭結構而言,兩性的家庭事務分工差異仍然是以女性勞動、男性決策為主。24女性即使與男性同樣擁有工作,在家庭中的性別角色仍然擔任更多的勞動。從經濟角度看,男性的薪酬更高,女性從事更多家務有助提升家庭利益;而從權力關係角度看,社會的性別差異導致女性的權力低於男性,男性能在家務分工中獲得決策權,從而分配更少勞動。25「女主內,男主外」的性別分化,更會使女性默認家務勞動佔比,代表其於家庭享有的權力,因此不願減少家務勞動。26

社會文化則是在性別視角研究中,導致性別差異和性別分化、性別歧視出現的主要因素。如果說性別差異只為生理差異單一因素造成,那性別差異的情況,應該不會在不同國家之間出現差別。然而,根據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研究27,在新幾內亞的數個部落之間,兩性的性別差異和性別分工便完全不同。例如德昌布利族的女性負責家計工作,忙於漁獵,男性則是以繪畫、編織等藝術工作為主;而蒙杜古馬族則是兩性都獨立且強壯,要求孩子英勇的文化下,兩性均會積極地參與經濟活動;阿拉佩什族正正相反,兩性都表現出溫和的性格,並以孩子為中心。28由此可見,性別差異和性別分工必然深受社會文化的影響。在兒童成長過程中,人們對性別已經有了區分的自然反應29,從而潛移默化地區分出社會性的性別角色,慢慢形成「性別框架」。這種區分反應,往往是人們不易察覺的。

本文將會透過分析作者閻連科的男性視角,和他在《她們》中描述的女性,結合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研究性別視角與其女性書寫的關係。

 

(二)「性別框架」

誠如上文所言,「性別框架」是由於社會文化、經濟、政治等因素,共同塑造而成的社會性的性別角色,要求人們符合該性別角色的舉止和期望,這些性別分化和差異,久而久之造成了性別刻版化的社會認知。「性別框架」在心理學的中又被稱為「性別基模」。30

性別分化是指社會對於女性和男性之間非生理性的不自然性別差距的創造和誇大,使性別刻板印象漸漸強化。在社會心理學的「社會學習理論」31和「社會認知理論」32中,性別分化的「女性化」、「男性化」行為大部分都是經由學習和模仿而來,而這些模仿後的結果,便會被孩子記住並進行複製,最後成為了行為模式的規範。例如在玩具、衣服的選擇上,家長普遍會因應孩子的生理性別而挑選「符合」規範的東西,孩子觀察並學習,而自主挑選相關物品,而家長對孩子這個行為的稱贊會被孩子記得,從而將行為和性別形象加以連結,隨著時間養成了「這些是自己作為一名『女性』或『男性』應該的喜好」的既定概念。被模仿者的角色,也會影響孩子的模仿程度,例如父母和老師更容易被模仿。不只是直接模仿,孩子亦會從書本、影視劇、動畫等進行模仿,而這些流行文化產物又經常使用刻板印象來描述某種性別角色33,進一步鞏固既定的「性別框架」。

「女性化」和「男性化」的概念,便是「性別框架」中對女性和男性的社會及文化期待,這種期望會全面影響人們的思考、行為舉止、外貌等。34而根據時間和文化的變遷,性別形象的期待也會改變。例如中國唐代時,女性以豐盈為美35,能自由出外和與異性進行交往36;但到明代時期,女性卻被要求纏足37,以瘦弱纖細為美,而且必須長期深居閨中38。再者,該兩個朝代的女性都抱有「貞節」觀念,分別在於明代比起唐代更具壓抑性;可見女性化的觀念和想法,一直隨著時代和環境改變。父權社會裏既定的性別權力關係,亦曾在文藝作品中被描繪和流傳。即使作品以女性作為主角描繪,女性亦往往被塑造成「善良」、「無私」的形象,等待他人克服困難拯救自己,最後擁有一個美滿家庭,充分體現了社會要求「女性化」的被動特徵39。「五四」時期之後,女性文學開始出現女性更為主動、強勢的表現40,亦可視為現代作家打破以往「性別框架」,而對「女性化」的期望開始改變。

 

(三)男性書寫女性的限制和獨特性

基於以上對「性別視角」和「性別框架」的理解,男性作家書寫女性的限制,主要有生物角度和社會角度下,性別差異造成的描寫「他者化」、刻板形象的描述和塑造,以及作家的個人因素。

在父權制的二元性思想下,無論是日常生活、學術研究、藝術創作方面,男性都擁有主導地位,與「勝利者」的男性對立的女性,在男性看來是「被動」、「缺乏力量」的代表。41由此考察文學創作,男性作家在書寫女性時,實在難以完全脫離自身的男性本位的思想,切身體驗女性客體的需要與情感,造成女性書寫的「他者化」。其具體表現,包括身體情欲化和道德化、思想的傳統化。前者指的是物化,將女性身體視為工具奉獻給男性,並對女性身體進行男性審美方向的凝視和慾望象徵。後者則指女性在男性筆下,對男性、家庭依賴和被動等傳統性別形象的鞏固。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中,有一大部分折射出的是「男性權中心社會中對女性的期望和控制」,42而不是女性本身。43而「他者化」便使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刻板化。女性作為男性的支配對象被符號化,純潔完美的「聖女」、罪惡又承擔情欲的「欲女」、作為生命代表的「母親」等模板化形象,普遍在男性作家的文本中出現,而這不一定就是女性本身的形象。換言之,這些描寫是在父權制下對女性的男性凝視。作家的個人因素,則與其家庭關係和當時的時代背景連結44,一般為戀母情結、封建的婚姻觀等,例如作家張賢亮和母親、妹妹相依為命,對母親有強烈的依賴,其創作中多有善良賢淑、勤奮堅韌的母親形象45。敘事取材會傾向社會共識和作家個人期望的形象,這也是女性刻板形象被強化的其中一個原因。

然而,男性作家的女性書寫,亦有其不宜忽略的獨特性。雖然女性作家的處境逐漸改善,但從社會歷史層面上,男性依然身處主導地位,他們的書寫或許有「他者化」之虞,但過往一些被認為能夠寫出突破性別框架的女性角色的,不少都為男性作家46,而且由他們帶動重新思考女性定位,也能增強性別反思的普及性。現代社會對女性勞動需求變大,女性的經濟和社會地位繼而上升,像閻連科那樣的男性作家開始關注「婦女解放」,嘗試更真實的女性書寫,也不避嫌地以「他者」角度,以揭露女性生存問題。由此脈絡看,其書寫實驗值得進一步的探討。

三 《她們》中多重的女性形象

(一)順服型女

順服型女性即在鄉村的生活能承受並消化自身苦難的女性,她們在父權環境下積極嘗試使兩性對立地位得到舒緩的行為,在家庭中擁有一定話語權。47

在《她們》中,嫂子、大姑和大娘便是順服型女性的代表。嫂子「長相周正,說話得體,甚懂禮節」(〈嫂子〉,頁105),在面對三叔三嬸關於老宅院牆的爭吵時,嫂子挺身而出,使得問題得以迎刃而解。她以家和萬事興的道理,溫和又不失膽魄地勸告三叔,和平解決事件,亦得來了「我」的尊重。大姑堅韌、敦厚、善良,和姑丈是家族內的典範夫妻。雖然耳聾的姑丈被「我」認為和美麗的大姑「不配貌」,他們的孩子又是領養的,但是大姑和姑丈「從來沒有吵架和不悅」(〈大姑〉,頁114),在生活上互相幫助、相互扶持。家庭清苦的大姑並沒有抱怨,而是撫平生活的粗糙,讓婚姻和家庭變成「風雨不透的帆布」。大娘在「我」的眼中是「家族中最英雄、偉大女性」(〈大娘〉,頁159)。大娘大伯之間並沒有「女主內,男主外」的規範,大娘會笑著頂撞大伯,會吩咐大伯幫助照料孩子。作者曾在《我與父輩》中,提及大伯家的艱苦,囊中羞澀之餘,家中八個子女都是由大伯與大娘共同養育成人。但即使如此,大娘仍然一直樂觀面對,和大伯共同照顧八個子女。大娘哼著的曲劇,亦令家庭的苦難添上一份安穩和溫和。

而四嬸和三嬸在順服型形象中相對特別的女性。四嬸由媒人介紹與四叔結婚,性格強勢又小氣,是四叔家中的掌權者。四叔聽從四嬸的話,亦在退休後按四嬸意願,讓兒子留下種地,女兒接班進城。「我」認為四嬸是「女性主義的鄉村典範」(〈四嬸〉,頁140-141)。四嬸雖然順服了父權社會下的婚姻需求,卻「不廢吹灰之力」取得家庭權力,使四嬸作為人的尊嚴得而保存。三嬸是家族中最為神秘的一位女性,作為「巫文化」的末代,被「我」稱為「神祗」。她善於用巫術治療人們的怪病,在「我」的詢問下,她說出她「巫文化」的中心思想──「因為女人才是神,男人都是凡人啊。」、「男人是萬惡之源」(〈三嬸〉,頁152-153),因此她治療精神病時,作為「神」用三根紅筷子召喚的都是男性貪婪的亡靈。三嬸的巫術將其女尊地位發揮至最大化,使她與「要和男人結婚」這一殘酷現實達成和解,三嬸源於男本位的埋怨也就因此被慰藉。48

在閻連科的書寫中,女性對父權社會的順服更多是一種調和,意在環境和自身之間的矛盾取得平衡。她們擁有作為「女人」明晰的身份認知,既不越界,做好當時鄉村女性「顧家」、「婚姻」的本分,亦展示了女人的領導力和寬廣胸襟49

 

(二)犧牲型女性

犧牲型女性是指在父權制度壓迫下無法反抗的受難形象,多數與倫理環境的壓迫有關。50

〈第一次相親〉中的相親對象是其中的代表。原本順利的相親交往,當中「我」對相親對象的印象是「善良和勤勞」(〈第一次相親〉,頁31)。相親對象寄去軍隊給「我」的信被拆開,雲泥之別的文化水平被文化部長得知,並勸說他分手,而「我」提幹後兩人的社会地位差距更大,拒婚在身為農民的女方眼中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她沒有爭取和報復,而是無奈接受。而在「我」帶著妻兒回鄉,得知當時相親對象的消息,才得知她的苦難在遠嫁之後全數襲來。「我」見到她「像馱著世界上所有鄉村女性的苦難朝我走過來」(〈第一次相親〉,頁40),這個描述就足以領悟到她在婚姻中的悲哀。她在一個重男輕女家庭中連續産女,讓她淪為生育機器,自願置身於兩性中附屬地位。甚至她是因為超生才回鄉生產,生育功能被她和她的家庭發揮到極致。另一犧牲型女性的代表是因嗜睡而被離婚的表姐。從小有嗜睡症的表姐結婚後,被夫家以貪睡和偷懶為由離婚,表姐認爲自己喪失了作爲女人的尊嚴,她不願繼續被踐踏,幾欲自殺。後來再嫁给一個二婚男性,成爲兩個孩子的後媽,從此與娘家斷開,無人再得知她的行蹤。「我」在最後提及,困住表姐的嗜睡症只須兩天針灸便能痊癒,更顯表姐的命運悲慘。同樣自願認領自己低於男性的從屬身份,相親對象和表姐都將悲慘的命運歸於自身過錯,從未有未有反抗的意識。

大姐和二姐則不是從兩性關係中犧牲。大姐熱愛教育,初中畢業後便成為小學教師。當她得知學校開始有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轉正」成了大姐的心病。「我」也為大姐奔波數次,每一次都失敗,直至找上好友協助,才終於使大姐在全國教師轉正的收尾年,終於得以轉為公辦教師。當時大姐己經四十八歲,忙碌追求多年卻只享受了轉正兩年。五十歲的她便正式退休,回到日常生活,反而使她不習慣,最終竟患上抑鬱症。她的犧牲在於退休後在社會參與中被邊緣化,以及老師和妻子的角色衝突問題。大姐空虛的人生意義對不平等的社會環境是一種暗諷。51二姐一生精明,卻困於倫理道德。她「相信人是為目的活著的」(〈憂鬱〉,頁75),在「我」的成長路上幫助不少。此處,作者引用前作《我與父輩》對二姐的書寫,她說「姐是女的,本該在家種田的」,又說「好好讀書,連二姐的那份也給讀上。」(〈高中〉,頁95)成績更好的她,為了讓「我」升學,主動讓出升讀高中的唯一機會。最後,她也逃不過結婚的命運。二姐的「犧牲」出於家庭倫理,陷入女性必須輔助家族男性而捨棄自我身份52的倫理困境中。

 

(三)反抗型女性

反抗型女性基於前兩種女性形象,但在這之上作出了強烈的反抗,例如自殺、弒夫。在《她們》,反抗型女性主要集中在第七章中家族外的其他鄉村女性。

仝改枝的丈夫因為在海外出差,長年不回家,而與另一位大她二十多歲,街上買梨認識的男性發生婚外情。丈夫回來後,她提出離婚,不理丈夫的反對,竟拋夫棄子前往鄭州再婚。後來在「我」的訪問下,得知她被那名原來有妻兒的男性欺騙,最後分手收場。現在,則與一位同樣有妻兒的男護工同住。她對於自己的生活這樣評價:

「不怕你笑話,也不怕你寫出來──我和吳成民結婚十幾年,在床上從來都不知道高潮是咋兒一回事。三十三歲第一次高潮是在鎮上賓館野合時,是鄭州這個男人給我的。現在我和我這個男人在一起,兩個人每天都覺得那事特別好。」(〈仝改枝〉,頁240)

「──為了那事兒,為了有高潮我落到今天不後悔。」(〈仝改枝〉,頁241)

她的一生追求身體欲望,從中獲得人生意義,為了「高潮」而選擇不同男性。她反抗的是父權社會中男性的女性身體「貞潔」的壓迫,女性與女性身體達到和解,從而跨向精神上「作為人」的人格完整。53

王萍萍原本以為嫁給高大帥氣的劉一狗,將會獲得幸福的生活。然而她很快便發現丈夫劉一狗的家暴和出軌成性,劉一狗動輒暴打王萍萍,更是不斷在她面前,與其他女子發生性行為。王萍萍忍受多年,直到一天劉一狗在和別人的床事之後,再次強迫她模仿「侍候」,她反抗後「一耳光打掉她三顆牙」(〈王萍萍〉,頁250),至此王萍萍終於動了殺心。後來的幾天,她對劉一狗百依百順,一邊完善她的弒夫計劃。而到實行計劃當日,劉一狗再次酒後家暴,原因不過是「炒黃瓜裏忘放鹽了」,這臨門一腳最終使王萍萍毫不猶豫地將農藥兌水,毒殺了劉一狗。她埋屍廚房後,便遠離夫家再嫁,多年後才被發現。值得一提的是,故事的結尾提及了文首報案的前夫母親探訪王萍萍的情節,她對王萍萍說了以下一番話:

「這十幾年你沒有回來看過我。你要看過我一次,我就是夢到我兒子死在灶房我也不會去報案。 」(〈王萍萍〉,頁251)

上述自白顯現了婆婆和王萍萍同為犧牲型女性,經歷了劉一狗前半生和後半生的兩位女性在此刻達到共情,分別在於王萍萍對破碎的家庭環境,並不妥協,而是敢於作出反抗。

吳芝敏作為鄉村少有女同姓戀者,生活得痛苦不堪,原本順服鄉村社會選擇了一個二婚男人,但結婚後無法對抗與丈夫的性生活。在再次面見年少時曾交往的同姓愛人後,感情一發不可收拾,數次偷情後被丈夫發現。丈夫不同意離婚後,她無法控制地把丈夫當成阻止她戀愛的「情敵」,忍受不了對丈夫的怨恨,最終弒夫。吳芝敏渴望到城市尋求與愛人生活的空間,卻不得不屈服於低微身份與正統倫常,弒夫的背後是對鄉村倫理束縛的強烈反抗。

第七章〈她們〉中的反抗型女性本質上也是受鄉村社會壓迫的女性,受歷史、環境及社會結構所規範,無法獲得主體性地位。「她們」大多數既是受害者,又是施暴者54,在男權壓迫下作出反抗,與違背自己意願的現實抗爭到底,以暴制暴的背後潜藏的是弱勢群體無法主宰生活的無力和法律意識的淡薄。55

 

(四)「我」的視角切換與女性形象的關係

在《她們》中,「我」利用身份之間的跳躍與轉移,從「內到外」創造出不同的切入點,以觀察中國鄉村的女性。「我」作爲家族的人處於故事之內,參與故事發展;作爲男性,「我」又遊離在「她們」之外,身份的重疊賦予了獨特的叙事權威。56

第一章的「參與者」視角,「我」是相親者、求偶者的身份,在相親時對女性的書寫中可以看出,閻連科並不否認自己當時以男性本位的思想和態度,審視那些物化自己的同齡女性,體現男性無意識的性別期待與性別欲望57。第二至五章的「旁觀者」視角,身份按輩分,在兄弟、姪子、親兒之間轉換,作為親屬,閻連科並沒有完全脫離自己的敘述,他將自身安置於對女性的壓迫和旁觀的地位,藉自己的受益和協助,充分敘述家族女性的「好與壞」。第七章的「訪問者」視角,閻連科回歸作家、訪問者的身份,忠實地記錄那些為人不解、批評,甚至定罪的女性的故事。出於對女性「作為『人』的女人」的關懷以及《她們》的寫實性,與「我」的身份距離成正比,敘述視角的切換是逐漸離開閻連科自身的評價的。《她們》同時展示男性視角及女性視角,由「我」的男性視角過渡至「她們」的女性個人視角,以兩者的對比客觀描寫女性,更全面地展述了各面向的女性形象和鄉村女性處境。

而從《她們》的女性身份轉換來看,《她們》則存在一種「外──內──外」的結構。第一章和第七章的章節名「她們」和二至五章節名「姑姑們」「娘嬸們」的區分,正正透露了她們身份由閻連科親疏關係的界線分隔,以「我」的身份轉移,女性形象在內外之間穿插往來。第一章的「她們」是「我」主觀角度下的女性形象,第七章的「她們」反而是「我」客觀角度下的女性形象。閻連科以這種相互的結構將女性形象和兩性視角緊密扣連。《她們》囊括了閻連科不同身份下的理解和觀察,帶領讀者俯瞰中國當代女性的境況。

四 「聊言」的設置與性別反思

《她們》各篇之間穿插著閻連科稱為「聊言」的篇章,他在〈聊言之一〉裏將之定義為「信馬由繮的閑話是可以叫做聊言的。」(〈聊言之一〉,頁18)。

「聊言」夾雜在故事與故事之間,形式相對自由,有部分「詩化」的語言58,其作用為對聊言前的故事作主題式總結並討論。〈聊言之一〉在第一章的〈一次相親〉和〈又一次相親〉之後,〈第一次相親〉之前,以「緣分」一詞連結兩次相親,並開啟後文〈第一次相親〉拒絕相親對象又在婚後再次相遇的「命運」描寫;此後加入〈聊言之二〉,對「相親」作出整體的思考,延伸至「婚姻」主題,連接描述求婚和妻子的〈掙脫與命定的事〉。〈聊言之三〉在大姐和二姐的故事之後,就「婚姻」主題加深,反思「鄉村女性的婚姻」。〈聊言之四〉、〈聊言之五〉、〈聊言之六〉、〈聊言之七〉分別就家族女性故事討論「婚姻自由」、「女性記憶」、「語言的性別差異」等女性議題;〈聊言之八〉從文學中「媒婆」和「媒人」的性別形象差異,延伸到母親作為媒人的故事。最後的〈聊言之九〉則被閻連科獨立成章,集中探討當代中國鄉村女性身上的「第三性」特質59

《她們》的「非虛構」散文文本中作家無法脫離文本作出過多評價,閻連科便將自己對家族女性處境的反思,和對鄉村女性乃至女性整體的思考,藉「聊言」抒發。綜觀九篇「聊言」,其主要作用在於脫離文本的評價以及對社會現象及女性處境的反思,與散文文本相輔相成,實現感性和理性結合的非虛構文學。

 

(一)脫離文本的評價

承接上一部分所言,《她們》的散文文本集中敘述在性別視角下的不同女性群像及女性聲音,閻連科「我」的身份亦強調自身在故事的參與,敘事中盡量不作評價。而「聊言」的加入打破了原本的單一文體,閻連科透過「聊言」跳出文本表達情感和理性反思。60

閻連科在「聊言」中提出對該主題的反思及回顧。以〈聊言之一〉為例,閻連科以「緣分」為題延伸,對「命運」進行進一步反思。藉〈一次相親〉中「女方蹺二郎腿使閻連科對她產生不滿,造成相親失敗」的情節,論證「其實,所有的命運都是偶然决定的。/偶然和偶然相遇的結果才是必然的吧。」(〈聊言之一〉,頁18),相親經驗使他發現「人們所有的活著、行走和努力,都不是在偶然中去尋找必然的,而是爲了在必然中去相遇偶然的。」即便經歷了前後數次相親,最後不是別人而是與妻子締結婚姻,這又何況不是一種偶然下必然的命運呢?閻連科從反思中獲得某種關於命運的啓悟:「當相信偶然决定必然、幷是决定人生和命運的關鍵之鍵後,那麽許多事情我們都可以釋然了,放下了,去坦然面對了」,以此開解命運的苦難。

此外,閻連科亦藉「聊言」對散文文本進行補充,深化敘事內容。主要是〈聊言之三〉至〈聊言之七〉對家族女性的背景和人物結局作補充。例如〈聊言之六〉61中閻連科脫離〈小姑〉的時間線,回歸現在對小姑的家庭進行補充:

現在我小姑已經年逾八十歲了。……現在間,小姑家四個女兒早就在命運裏遠嫁他鄉了,兩個兒子也都踏著青春晨光的路,離開那懸崖、山脈到城裏或更遠的新疆喀什城裏去。那隅山村只還有我小姑獨自守在那片崖地生活著。小姑夫早在二十年前就離開這個世界了。(〈聊言之六〉,頁131)

從小姑的年齡到小姑夫的離世、她的兒女近況,通過對小姑的進一步補充表達出對小姑的評價:「她是我們家族中最不顧一切追求愛情的先驅者」(〈聊言之六〉,頁132)。閻連科藉此和〈小姑〉小姑家逃過災難缺糧一事相結合,提出中國鄉村婚姻中愛情始終和物質連結的論點,小姑因歷史得以擁有婚姻自由,但也以飢荒和糧食的歷史去證明自己的愛是正確,對閻連科而言這是「極度物化的東西去證明極度的精神之愛的高尚和正確」(〈聊言之六〉,頁132);而現在小姑數次拒絕搬回娘家,聲稱「我走了,你的姑夫咋辦呢?」閻連科借胡安•魯爾弗(Juan Rulfo)的《盧維納》(Pedro Páramo, 1955)中和小姑執著留守死去丈夫家的相似言行類比,顯示出傳統性別觀念下,上一輩鄉村女性對家庭的自我束縛,展示了〈小姑〉那看似幸福故事的複雜性。

 

(二)對社會現象及女性處境的反思

除了脫離文本,對人物和故事作出評價外,閻連科也結合個人經驗,根據散文在「聊言」中探討當前的社會現象和女性處境。九篇「聊言」從「婚姻」開始,展示了「女性記憶」、「婚姻選擇權」、「語言的性別差異」等有關「女性命運」的命題,嘗試以男性視角探討女性問題。

在〈聊言之二〉、〈聊言之三〉中,探討婚姻愛情的主體不如社會婚姻的附加條件62,在鄉村中比起愛情更注重時代生存的社會現象。〈聊言之二〉以相親時必須是「公家人」、「有工作」的要求,提出婚姻與時代利益緊密相連,結尾提出「它從來都不單純地屬於個人與家庭。原來時代無時無刻不在左右著我們的家庭和命運」(〈聊言之二〉,頁44)的論點;延伸到〈聊言之三〉,閻連科補充了二姐和二姐夫的條件:

二姐夫是獨子……於是關於家財、房宅這些財產都無疑問地沒有爭執了。加之二姐夫「有工作」,是領工資的人……而二姐夫家選擇我二姐,也同樣考慮(計算)到了我們家日子的相對殷實和可靠性,與家人在村裡口碑之好的傳記性。(〈聊言之三〉,頁102)

藉兩人在婚姻下的考慮條件,指出當時「把主位讓位給諸多社會意識的附加條件」的社會婚姻意義。即使是大姐、二姐這樣的自由婚姻者,她們的選擇也並非愛情為主,而是家境等附加條件。女性婚姻往來都不以愛情為目的,「婚姻和家庭是從任何的寬門走進去,但都必須朝唯一的窄門走過來。」(〈聊言之三〉,頁104),女性在這個名為「生存」的窄門中掙扎求存。

〈聊言之五〉、〈聊言之七〉、〈聊言之八〉裏探討了「女人非人」的問題。在〈聊言之五〉中借被婆家拋棄,在再次遠嫁後被娘家遺忘的表姐,指出女性在家庭和男權社會中總是會抹去,女性記憶不屬於女性本人。而這句體現出女性被客體化的俚語──「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被閻連科評論為「這是中國最殘酷、絕情,對女性猶如柔刀鈍殺的文化與秩序」(〈聊言之五〉,頁123),表達出他對女性處境的不滿。〈聊言之七〉和〈聊言之八〉則指出家庭權力和語言的性別差異問題。〈聊言之七〉首先以中國社會中男性出現「女人呀」的句式,引出「女人非人」的社會觀,與「人」區分開來的「女人」一詞被獨立賦予貶義,「即便女人也為人,她也先是女人,其次才是人。」(〈聊言之七〉,頁147)。其後探討女性的家庭權力,中國家庭中如果像四嬸家「女人當家」的家庭,人們並非認同女性,而是認為「男人『窩弱』」;閻連科指出女性的權力必須要以各種方式爭取,鄉村甚至流傳著女性要靠滿足丈夫的性需求以獲得權力和地位,這本身便是一種女性自身物化的表現。〈聊言之八〉主要從「媒婆」和「媒人」兩個詞語在中國文學的區別,闡述語言的性別差異。「媒人」是中國婚姻文化重要的一環,但當文學使用「媒婆」,往往呈現出角色貪婪、虛偽的惡人形象,這將古代文學對「紅娘」的肯定和敬意全盤否定,只是著重描述出階級和男女之間的二元對立性,蘊含著對女性的諷刺和嘲弄之意。而閻連科在〈聊言之八〉結尾中提及的「婚姻介紹人」,包含女性和男性,正是中國對女性態度開始轉變的證明。

〈聊言之九〉獨立成章,探討女性作為「第三性」。閻連科以西蒙.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63和安托瓦內特.福克(Antoinette Fouque)64等女性主義者的「第二性」理論為基礎,相比較後提出「第三性」理論。「第三性是說女性之他性」(〈聊言之九〉,頁207),第三性並非女性先天生理性別或政治上的性別,而是在文化、環境、歷史下,勞動使女性具有「男人性」,作為「社會勞動者」的他性存在。作為論證,閻連科就中國1949年後的「前三十年」和文革後的「後四十年」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時代65,社會對女性勞動力的需求上升現象進行闡述:「前三十年」對女性的「男同志能做到的事情女同志也在做」(〈聊言之九〉,頁212)論調只限於勞動場合,在此之外女性並沒有真正的平等和尊重;「後四十年」時女性的「第三性」更是被時代強行注入,看似自由實際是以物欲控制女性的他性。結合《她們》文本中的女性敘事來分析,從母親勞動時「那時候把婦女也不當婦女看,每月來經時,也不能請上半天假,月經來了還讓挑沙,砸石頭,經血就順腿流在褲子和地上。」(〈聊言之九〉,頁212-213)隱藏的忽視和無情,到二姐在新疆摘棉花後與男性一致的面容下的「自塑他性」;以及方榆花因勞動而對自己的「他性」產生抗拒,留下了寫著「我每天每年都相(像)男人一樣工作。可我不是男人呀!」(〈方榆花〉,頁267)的遺信,上吊自殺。這些都無一不是在證明「第三性」「『女人是人,但又不是男人』──可又『不得不是男人』」(〈聊言之九〉,頁213)的內涵。在閻連科對於「第三性」的結論:

她們沒有成爲作爲人的女人享有女人與男人同樣的平等、自由權,而是作爲「勞動力」把自己「女變男」(勞動者)地同男人享有無差別勞動的義務和責任。(〈聊言之九〉,頁221)

但當歷史來到今天時,她們的女兒、兒媳們……更自覺地在享有單一的與男人一樣「勞動權」的平等權利下,自願地接受著第三性的注入和改變。(〈聊言之九〉,頁224)

《她們》中的女性苦難,大多都與「第三性」有關。閻連科認為鄉村女性沒有關於革命、教育等的歷史演變,卻受到歷史中女性勞動需求和物欲的影響,自願投入「第三性」的改變中,成為中國鄉村女性獨有的特質。

 

(三)散文文本和九則「聊言」的關係

正如上文所言,九則「聊言」與女性故事文本相輔相成,故事與聊言交錯形成了獨特的文本結構。「聊言」作為作者閻連科情感和理性思考的平台,將故事的人物線索互相連結,總結前文開啟後文,以聊言主題再展開敘事。如〈聊言之八〉所舉「媒人」和「媒婆」的例子,連接了後文標題〈媒人〉,以身作則用「媒人」代表母親的工作。而聊言中的話語也在文本中再度出現,在〈聊言之一〉的「這也是人生吧」在後文的〈出嫁的二姐〉、〈吳芝敏〉的結尾提及,聊言和故事互證66,加深了閻連科對女性命運「偶然决定必然」的苦難,只能釋然的同情。這種互文結構反映了《她們》中女性生活的真面目。67

散文文本中作為敘述者的閻連科,在「聊言」中可以跳出故事,在外部進行回顧反思。通過「聊言」環節重新加入文本,進行觀念上的介入,同時不影響文本本身的現實意味。這些「聊言」將原本感性的女性故事進一步延伸,抒發關于女性命運的理性思考。最明顯的例子便是〈聊言之九〉,由女性命運開啟討論,語調逐漸嚴肅,將歷史和個人經驗相結合,反映無數中國鄉村乃至全世界女性群體的縮影。

五 總結:以非虛構素材書寫女性對閻連科的意義

閻連科在訪談中提及他對於《她們》「非虛構」的看法:

《她們》我是當作我們傳統意義的散文去寫的,如果當下一定要把它歸爲「非虛構」,也不是不可以,也自有它的理由。68

閻連科並不全然否定《她們》的非虛構特點,敘事角度和文本結構亦有別與一般的「非虛構文學」,然而從作者在場性、客觀化敘述和真實取材上則可以將其稱為擁有「非虛構」元素的文學作品。

 

(一)「非虛構」之外對敘事角度和文本結構的創新

從敘事角度而言,閻連科使用男性和女性群體的敘事視角書寫《她們》的女性形象。在《她們》中,閻連科是敘述者,同時也作為參與者存在。第一章充滿男性本位的凝視,女性形象只有符合男性追求與否之分。後文不再由男性──即「我」主導敘事,而是由女性作為主角,文中使用第一人稱講述家族女性的故事,其他女性的故事則幾乎全部使用第三人稱講述,使用「她們的話」進行叙述69。在她們的描述下女性苦難正正因男性而來。「我」的身份從「參與者」轉換到「訪問者」,原本男性本位的敘事視角逐漸後退,將敘事權力交還給女性。在《她們》中,閻連科將姐姐、姑姑、娘嬸、母親等處於不同家庭的女性生活和命運結合,在「家鄉」這個生活空間中,女性形成群體。敘事的是女性主體性的集體叙述聲音70,「我」實際上是作為中介在訴說「她們」。「我」的男性身份和「她們」的女性身分相對比,兩種截然不同的敘述,具體地體現出性別的不平等,以及鄉村女性在壓迫下生存的真實處境。

在文本結構方面,《她們》打破單一文體,在一般的「非虛擬」散文文本之間,夾雜了表達個人評價及理性思考的「聊言」,彼此互文互證。散文描述女性在苦難中的不同表現,面對苦難或積極樂觀或甘願承受,面對不公或鬥爭或自焚反抗;而在聊言中閻連科得以跳脫非虛構文本的在場性,以反思和控訴補充敘事,探討女性苦難背後的社會因素。《她們》中,閻連科在文本剖析了自身的自私和缺陷後,再透過聊言去關注中國鄉村女性生存方式與命運,在個人經驗基礎之上、以鄉村女性爲單位進行剖析和補充,隨著「聊言」擴大至對中國鄉土這一龐大公共空間的審視。而從閱讀角度而言,回歸現實的「聊言」設置,亦能緩和故事悲劇基調的壓抑感。

 

(二)偏離傳統非虛構文學,以男性視角描述真實女性像

綜觀全文,《她們》雖然加入了帶有個人色彩的聊言部分,偏離傳統非虛構文學完全客觀的紀實性,但文本强調了作家的在場性,取材自身邊真實的女性。散文和議論的互文反而提供了閻連科作為男性作家對書寫女性的反思。

在〈三嬸〉中,三嬸「男人是萬惡之源」的言論,引起閻連科對自己作為男性作家價值觀的重新審視,而在他從男性視角到女性視角的轉換來看,《她們》的確對女性帶有跨性別叙事的特徵。與閻連科第一章三次相親的明確男性視角相比,《她們》中段至尾段的敘事,他都嘗試脫離男性話語對女性的性別框架,以「女性自覺」的創作意識,關注「作為人的女性」。例如性欲重於家庭完整的仝改枝。又例如四嬸和母親的和解,在他看來便是女人先爲人,再作爲女人的事例;同時〈四嬸〉文本中「我」以欺騙方式,讓四嬸和母親和解的行為,其實正反映了閻連科當時將四嬸和母親視作客體的男性目光。這也體現了閻連科在〈聊言之九〉所提及的「第二性」社會性別影響。

然而,閻連科並無法完全脫離自身經歷所塑造的性別觀。母親的養育、姐姐們的犧牲、妻子的付出成就了閻連科的聲音,姑姑、娘嬸與同鄉女子完善了閻連科對女性的認知。而在〈趙梔子〉開首,閻連科稱自己「一定是個內心潮濕、敏於黑暗的人」,提出自己的寫作立場:

爲了寫作這部《她們》中的第七章…歷經各類成敗、得失、庸常、光輝和高 大的女性采訪不下數十例,而被我挑選寫作的,卻偏偏是讀者讀到的這幾位。作家的內心總是爲他的敏感而衝動。我也只能爲使我衝動的女性而落筆。(〈趙梔子〉,頁273)

他所挑選的女性故事,無論是家族女性還是其他女性,都更為關注生活和命運中的苦難,正如他在自序提到,他是「寫她們的沉默和瘋狂,寫她們的隱忍和醒悟。」(〈自序 十年的等待〉,頁Ⅲ)。閻連科以自己的男性視角書寫了他生命中遇到的女性。在他的書寫中,以溫情的筆觸書寫隱忍剛强、敢於與命運抗爭的女性像,每位女性都擁有獨特的光芒。

 

總結而言,閻連科的《她們》利用非虛構的寫作手法書寫女性,既不同於女性作家集中內部精神世界和主觀性的身體敘事,也不同於一般男性作家受傳統男性本位思想影響的眼光和話語系統,而是試圖透過紀實方式描繪真是的鄉村女性群像。在女性話語從屬於父權的社會結構裏,閻連科的對女性的解讀不僅展示出性別差異下「他者」現象,亦打破女性作家「同性自救」的文學隔絕狀態,足見男性作家書寫女性對解構和重建女性文學地位的意義。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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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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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註 :

1. 譚梅:《性別文化與現代中國男作家敘事中的女性書寫》(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17年),頁42。

2. 同上註。

3. 譚梅:《性別文化與現代中國男作家敘事中的女性書寫》(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17年),頁42-53

4. 李軍:《想像性書寫與邊緣性閱讀──中國現代男作家的性別意識分析》(吉林:吉林大学,博士論文,2011年4月)。

5. 同前註,頁1。

6. 張劉明:《男性視閾下的「女性」書寫 ──葉兆言小說研究》(河南:河南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4月)。

7.王琳:《女性崇拜掩蓋下的男性中心主義──論賈平凹小說中的女性形象》(遼寧:遼寧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4月)。

8. 同前註,頁1。

9. 冷師師:《論閻連科小說中的婚戀悲劇》(廣州:暨南大學,碩士論文,2017年6月)。

10. 同前註,頁I。

11. 柴丹:《論閻連科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西安:西北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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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何潔:〈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叙事〉,《文学教育(上)》,2022年第7期,頁26-28。

14. 薇薇安·伯爾著,楊宜憓、高之梅譯:《性別與社會心理學》(台灣: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頁15。

15. 同前註。

16. 同前註。

17. 同前註,頁105-106。

18. 同前註。

19. 國家統計局:〈2022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統計監測報告〉,https://www.stats.gov.cn/sj/zxfb/202312/t20231229_1946062.html

20. BOSS直聘研究院:《2021中國職場性別差異報告》,頁3。

21. 同前註,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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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劉愛玉:〈相對資源、性別角色觀念交互影響下的夫妻家務勞動分工〉,《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22年第02期,頁27-35。

26. 薇薇安·伯爾著,楊宜憓、高之梅譯:《性別與社會心理學》,頁116-117, 125-126。

27. Mead, M. (1949). Male and female: a study of the sexes in a changing world. William Morrow.

28. 薇薇安·伯爾著,楊宜憓、高之梅譯:《性別與社會心理學》,頁52-53。

29. 同前註,頁54-58。

30. Bem, S. L. (1981). Gender schema theory: A cognitive account of sex typing. Psychological review, 88(4), 354.

31. Bandura, Albert (1971). "Social Learning Theory”. General Learning Corporation.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24 October 2013.

32. Bandura, A. (1986). Social foundations of thought and action : a social cognitive theory.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

33. 薇薇安·伯爾著,楊宜憓、高之梅譯:《性別與社會心理學》,頁57-58, 142-145

34. 同上註,頁17-18。

35. 李洛樂:《出土墓志與壁畫所見唐代女性形象研究》,(浙江:浙江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22年5月),頁42-45。

36. 趙橙:〈書寫性別:唐人筆下的若干女性形象研究〉,(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8年5月),頁21-30, 41-46。

37. 董曉菲:《從身體美學看纏足行爲中女性身體意識的缺失》(廣州:暨南大學,碩士論文,2017年5月),頁7。

38. 王勝男:〈淺析中國古代女性審美情趣的演變〉,《天津美術學院學報》,2018年第03期,頁97-100。

39. 薇薇安·伯爾著,楊宜憓、高之梅譯:《性別與社會心理學》,頁154-160。托里莫伊著,陳潔絲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灣:駱駝出版社,1995年),頁95-96。

40. 程勇真:〈從「賢妻良母」到「女漢子」:中國當代女性審美形象分析〉,《中國美學研究》,2014年第02期,頁109-118。

41. 托里莫伊著,陳潔絲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灣:駱駝出版社,1995年),頁95-96。

42.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藩籬──文學中的男權意識的批評》(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頁15-17。

43. 托里莫伊著,陳潔絲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灣:駱駝出版社,1995年),頁42-48。

44. 黃敏:《他們眼中的她們——試論新時期男性作家的女性形象》(廣州:華南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03年4月),頁10-23。

45. 同前註,頁12-13。

46. 譚梅:《性別文化與現代中國男作家敘事中的女性書寫》(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17年),頁51。

47. 羅璇:〈城鄉空間中的第三性──論閻連科《她們》女性群像書寫〉,《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05期,頁91-99。

48. 同上註。

49. 費佳宇:〈鄉村女性的多維切面──論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形象〉,《漢字文化》,2021年第S1期,頁116-117+120。

50. 羅璇:〈城鄉空間中的第三性──論閻連科《她們》女性群像書寫〉,《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05期,頁91-99。

51. 同上註。

52. 費佳宇:〈鄉村女性的多維切面──論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形象〉,《漢字文化》,2021年第S1期,頁116-117+120。

53. 羅璇:〈城鄉空間中的第三性──論閻連科《她們》女性群像書寫〉,《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05期,頁91-99。

54. 何欣:〈苦難與溫情——女性書寫視域下的《她們》〉,《名作欣賞》,2022年第09期,頁50-52。

55. 羅璇:〈城鄉空間中的第三性──論閻連科《她們》女性群像書寫〉,《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05期,頁91-99。

56. 何潔:〈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叙事〉,《文學教育(上)》,2022年第07期,頁26-28。

57. 王菲:《叙述中的偏執想像──新時期女性形象的男性書寫》(山東:山東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6月)

58. 羅璇:〈城鄉空間中的第三性──論閻連科《她們》女性群像書寫〉,《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05期,頁91-99。

59. 王春林:〈女性「聊言」、農業時代與畸態人生〉,《長城》,2020年第04期,頁141-153。

60. 何潔:〈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叙事〉,《文學教育(上)》,2022年第07期,頁26-28。

61. 〈聊言之六〉在〈小姑〉之後。

62. 何潔:〈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叙事〉,《文學教育(上)》,2022年第07期,頁26-28。
63.

托里莫伊著,陳潔絲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灣:駱駝出版社,1995年),頁82-83: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跟據存在主義理論寫作,受社會主義影響。主要論點為女性被貶為男性的「另一身」,女性內化並扮演父權社會賦予的角色,後天形成「第二性」。她認為女性的壓迫會終止在社會主義的發展中。

64. 安托瓦內特.福克(1936-2014),法國精神分析學家,女性學學者,法國婦女解枚運動的發起人之一。出版《兩性》,將男女分為先天和後天兩種性別。

65. 王春林:〈女性「聊言」、農業時代與畸態人生〉,《長城》,2020年第04期,頁141-153。

66. 羅璇:〈城鄉空間中的第三性──論閻連科《她們》女性群像書寫〉,《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05期,頁91-99。

67. 同上註。

68. 陳曦:〈閻連科談新作〈她們〉:無意女性主義,只想理解爲人的她們〉,《現代快報》,2020-05-17。

69. 何潔:〈閻連科《她們》中的女性叙事〉,《文學教育(上)》,2022年第07期,頁26-28。

70. 同上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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