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草木黃落菊有華
王獻之(344-386)才華卓犖,書法別開生面,與其父王羲之(344-386)並稱「二王」;在詩文寫作上,雖然沒有留下像〈蘭亭集序〉那樣的名篇,不過,他讚嘆山水的言論,同樣聞名於世。劉義慶(403-444)《世說新語•言語》篇載,王獻之(344-386)以為會稽郡山陰縣風光無限,「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到了「秋冬之際,尤難為懷」,更是美不勝收。此一山水美評,言簡約而意豐贍,道出了秋冬之際景色的多樣性,含蓄地表達了東晉名士對於季節變換、時光流轉的複雜心境。從二十四節氣的角度看,這「秋冬之際」的重要時間節點,或許可以從「寒露」算起。元代吳澄(1249-1333)《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寒露,九月節。露氣寒冷,將凝結也。」農曆九月,序屬晚秋,氣候不同於「立秋」之「涼」,也不同於「秋分」之「冷」,而是「露氣寒冷」。此一「寒」字,很好地說明了這是一個由「露水」逐漸凝結為「寒霜」的過渡階段。「將凝結」的「將」字,實在用得相當講究,體現了一種緩慢漸進的過程,而非一蹴而就的結果。
這一動態的漸進過程,是「白露」、「秋分」節氣的自然延展。譬如,「白露」節氣的第一徵候為「鸿雁来」,北方的鴻雁開始飛往溫暖的南方;與此相應,「寒露」節氣的第一徵候,也與大雁遷徙有關——「鴻雁來賓」。所謂「賓」,是相對於此前已經抵達南方的鴻雁而言,古人的說法是:「雁以仲秋先至者為主,季秋後至者為賓。」寒露節氣南飛的大雁,應該是最後一批遷徙的候鳥。王勃(约650-约676)〈滕王閣序〉寫於晚秋,其中就寫到:「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此時路途上的氣候條件更加惡劣,茫茫天地間,急急奔赴南方的少量飛雁,更容易勾起文人詩家漂泊無定的人生喟歎。像北宋李清照(1084-1155)〈聲聲慢〉中的「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南宋石孝友(生卒年未詳)〈滿江紅〉中的「雁陣驚寒,故喚起、離愁萬斛」,都是顯著的例子。又如,「秋分」時節「風清露冷」,到了深秋「寒露」,則由「冷」而「寒」,早晚氣溫更低,又預示著寒冬將臨。可見,以「寒」字命名的第一個節氣出現在晚秋,絕非隨意之舉。
「寒露」之後,北方強冷空氣開始慢慢地活躍起來,不時南下,往往帶來「寒露風」,直接導致明顯的降溫。即便江南一帶,到了深秋,由於寒流的作用,山川草木也平添一層蕭瑟之氣。前述王獻之(344-386)「尤難為懷」語,在讚歎自然美景的同時,又蘊含著因物色蕭瑟而生發的諸多生命感懷,可謂悲欣交集,一言難盡。從物候的角度說,晚秋天氣轉寒,中華大地也開始從早期的「一葉知秋」,漸漸地呈現出柳永(约984-约1053)〈玉蝴蝶〉詞中寫到的「晚景蕭疏」、「梧葉飄黃」景象。這種令天地逐漸蕭疏之氣,在「處暑」時節已經初露端倪,到了「寒露」則越發明顯了。宋玉(約B.C.298-約B.C.222)〈九辯〉「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漢武帝劉徹(B.C.156-B.C.87)〈秋風辭〉「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杜甫(712-770)〈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都是晚秋典型氣象,藉此抒發作者的人生感慨。
秋斂冬藏,斂者,收也,既指百物收成,也指天地之氣內聚而不再外揚,草木凋零正是這一自然節律的體現。在萬物以內斂為主的時節裏,菊花則競相開放,顯得尤為特立不凡。清人厲鶚(1692-1752)《東城雜記》指出:「菊之為物,發於卉木凋落之後,時雖揫斂,而幽姿雅艷。」「寒露」節氣的第三個徵候,就是「菊有黃華」。吳澄(1249-1333)《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草木皆華於陽,獨菊華於陰」。華者,花也,在此指開花。菊花盛開於晚秋,傲然挺立於寒露、霜降兩個節氣乃至初冬,因此,農曆九月又有「菊月」的美稱。如果不是遇上有閏月的年份,「寒露」作為傳統的「九月節」,與前後的八月十五中秋節、九月九重陽節交相輝映,再加上金黃燦爛的菊花英姿秀色,令人感動於這一份寒風瑟瑟中的暖意與溫馨。古人將梅花、蘭花、翠竹、秋菊並列為「四君子」,歷代不乏詠菊名篇。這既得益於造化天生眾美,也得益於前賢用心創造,天人和合,共同鑄就了以自然風物為名目的「君子」文化傳統,惠澤百代,輝光日新。
參考資料:
書籍
1. 吳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
2. 劉義慶著,徐震堮校箋:《世說新語校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
期刊文章
1. 張文彬:〈寒露風的危害及防禦措施〉,《現代農業科技》,第 16 期(2013年),頁254。
報刊文章
1. 淩鶴:〈寒露驚秋晚 朝看菊漸黃〉,《遼寧日報》,2022 年10月8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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