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七月流火肅氣來
晚唐文學名家李商隱(812-858)博學多才,賦詩作文,好用典故,人稱「獺祭魚」。這一典故的本義是:初春時節,和風送暖,冰凍的河面逐漸融化,魚兒上浮,水獺開始大量捕食,常常將捕獲的魚兒擺放於岸邊,看起來就像羅列祭祀供品一樣。這種情形,與作家喜歡翻檢書籍、堆積左右併在作品中大量展示典故,頗為相似。
據《禮記・月令》,「獺祭魚」是孟春第二個節氣「雨水」的徵候之一。與此相應,孟秋第二個節氣「處暑」,首要徵候則是「鷹乃祭鳥」。在現代人看來,老鷹以捕獵其他鳥類為能事,長年如此,古人為何說到了處暑才如此呢?關於這個問題,清代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歷(1711-1799)早已提出來了。他在〈月令七十二候詩・七月處暑中三候〉其四十〈鷹乃祭鳥〉中說,自古以來,真正認真研讀「禽經」者不多,以至於像《禮記・月令》這樣的經典著作,也難免訛誤,以為春天的布穀鳥到了秋天就變成了老鷹,所以才有處暑節氣「鷹乃祭鳥」的說法。
乾隆帝之質疑,固然不無道理,而《禮記・月令》「鷹乃祭鳥」觀念所蘊含的思想內涵,也並非純屬訛誤。老鷹捕殺眾鳥時,是否如人類那樣,懷有祭奠之意,姑且不論;將秋季特點與兇猛之鷹聯繫起來,倒是富有哲理意義的一種認識。按照歐陽修(1007-1072)〈秋聲賦〉中的說法,秋季「其容清明,天高日晶」,空氣格外透明,便於蒼鷹盤旋翱翔、發現目標。更重要的是,秋天不僅承載著「一氣之餘烈」,而且集中體現著「天地之義氣」,所以「常以肅殺而為心」,秋氣也往往成為「正義」的象徵,摧枯拉朽,力猛無比。古代設有「秋官」,行刑也在秋天。〈月令〉中說的處暑第一候「鷹乃祭鳥」,或許正暗含著類似的思想文化意味,後人寫蒼鷹也往往與秋天聯繫在一起,顯示著凜然正氣美。如杜甫(712-770)〈畫鷹〉:「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詩中並未直接點明秋日背景,但也著實令人領略到如秋霜一樣的肅殺之氣。清黃景仁(1749-1783)作〈題馬氏齋頭秋鷹圖〉,構思、創意,均受杜詩之啟發,第一句即點明「秋高江館寒生稜」。與此相關,就有了「秋鷹」成詞,如杜甫〈醉歌行贈公安顏少府請顧八題壁〉「天馬長鳴待駕馭,秋鷹整翮當雲霄」;又如元稹(779-831)〈有鳥二十章〉其五「秋鷹迸逐霜鶻遠,鵩鳥護巢當晝啼」。從這個意義上說,處暑之際「鷹乃祭鳥」,實際上意味著:立秋,溫風漸退,涼風始興;處暑則更進一步,肅氣開始增強,萬物也就漸漸地進入凋零期。宋玉(約B.C.298-約B.C.222)〈九辯〉開篇寫道:「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奠定了中國古代文學的「悲秋」傳統,而這種令「草木搖落」之氣,便與處暑節氣相關,因為處暑節氣的第二個徵候就是「天地始肅」。
從氣候學的角度看,「處暑」已進入農曆七月,最炎熱的三伏天行將結束,暑氣消歇。這就是「處暑」的原本意義:暑,指暑氣;處,即《說文解字》講的「止」義,指暑氣漸漸止息、停歇。《詩經》有一首著名的農事長詩〈七月〉,第一句是「七月流火」,寫的是初秋天象——火,星座名,即心宿,農曆六月在正南方向出現;七月入秋後,開始向西下沉,故稱「流火」。庾信(513-581)〈奉和初秋〉詩說「落星初伏火,秋霜正動鐘」,正是從天象特點,寫孟秋霜鐘初動的涼爽氣象。
處暑的第三個徵候是「禾乃登」,《廣雅・釋草》中說,「蓋凡穀皆以成實為費,禾象穗成,故為嘉谷之通名」。「禾」泛指黍、稷、稻、粱類農作物,「登」是成熟、豐收之意。可見,處暑節氣也是農事比較繁忙的時段。此時中國大部分地區的林果、穀物陸續進入成熟期,民諺「處暑满田黄,家家修廪倉」,正是此一收穫季節的生動寫照。
處暑多在農曆七月將半或過半之時,往往與兩個節日相關聯,一是七月七,一是七月十五中元節,為忙綠生活增添些許輕鬆、浪漫的情調。今次癸卯歲「處暑」日是七月初八(西曆8月23日),前一天即七月七,是傳說中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清代胤禵(音tí,1688-1755)寫過一首〈七夕處暑〉詩,開頭兩句是「天上雙星合,人間處暑秋」,說明在有的年份,處暑日與牛郎、織女雙星會合之日恰好重合。至於七月半中元節,則是傳統的重要節日之一,明代張岱(1597-1679)寫過著名美文〈西湖七月半〉,再現了當時各色人等觀賞杭州西湖夜月的場景。在中華傳統文化長河中,主農事的節氣與主娛樂的節日時常交織在一起,令生活富樂趣、生命多姿彩。
參考資料
期刊文章
1. 江霞:〈中國的節氣與氣候〉,《華夏文化》,第2期(2003年)。
2. 梅晶:〈上古節氣詞的演變及二十四節氣名的形成〉,《懷化學院學報》,第30卷第3期(2011年)。
報刊文章
1. 于文靜:〈處暑:最好新秋時〉,《新華每日電訊》,2022 年8 月23 日,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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