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流行歌詞講座 II
以市場流逝作結
本文源自張少強教授在2022年10月3日下午4時30分,於香港樹仁大學研究院綜合大樓,RLB303室所作同名講座,
由《陸國權中華文化傳承研究基金》研究員沈詩麟審校。
本文以香港粵語流行歌曲的興盛時期為界,對香港的粵語流行歌詞進行跨學科研究,尋繹中華文化在香港的傳承與轉變,本文共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闡釋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特有條件以及書寫方式,探究其如何發揚古代詞作範式與文學傳統。第二部分則縷述香港粵語流行歌詞如何緊扣當時現況,進行詩意扣連、文學介入。本文旨在通過以上兩部分的研究,說明香港華人曾對自身所處的歷史時空的身份與環境認知以及自我構建。
於本文的上半部分嘗試以古代詞作的創作風格,來講述香港流行歌詞的人文學傳統,其傳承的重點在於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同時兼具文化普及與歷史傳承的特點。這種傳承並非僅僅是一種複製,即對“傳統”的生搬硬套,其在承接舊傳統的同時,也在對其不斷延伸與更新。這種延伸與更新由與語境(Context)有密切聯繫,是一種特定的文學創作對其所處的歷史時空所作出的介入。本文的下半部分希望能進一步探討上述課題,即香港的流行歌詞如何介入香港以及其所處的歷史時空。
中華文化以漢文化為主體,以中原地區為核心向外輻射。故孤懸於華南邊陲的香港島作為一個化外之地,長期以來為古代中央政權所忽視。清末鴉片戰爭後,清政府被迫割讓香港予英國,倫敦方面對此大為不滿,認為香港僅是一座連一間房子都沒有的荒島,更將負責相關協定的官員革職。「似人非人,獸形鳺舌,椎髮裸體,出沒波濤,有類水癩。」這一段描述源自清人鄧淳(1776-1850)的《嶺南叢述》對所謂「盧亭魚人」的描述,但所謂的「魚人」實際上是生活與大嶼山一帶的疍家人。由此可見古人多將視為化外的蠻荒之地。
五四之後,被認為是進步、開明的知識分子,也多認為在英國殖民統治之下,香港是一片文化沙漠,當地華人亦缺乏國家與文化認同,如鴕鳥一般沉浸於醉生夢死的物質生活中以逃避現實,對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聞。如抗戰初抵港的茅盾(1896-1981)就評價香港「是一個畸形兒——富麗的物質過掩蓋著貧瘠的精神生活……用「醉生夢死」來形容抗戰初期的香港小市民的精神狀態,並不過分。」1
除了遠離中華文化的核心區域之外,香港也被英國殖民者視作其殖民帝國邊陲的蕞爾之地,但因香港特殊的地理條件,成為英國在東亞的戰略要地以及重要的轉口貿易港。自1841年至1997年英國對香港實行殖民統治的時期,香港處於多重的「居間」狀態(In-betweenness)。
第一重「居間」指香港位於西方殖民帝國與中國民族國家之間,以「邊緣—夾縫—混雜」作為扣連香港的主線,如以樂觀的角度來看,邊緣象徵著擁有別於二者的獨特特性,夾縫則代表擁有居間遊走的空間,混雜則說明可以借鑒兩側的優點。但同時邊緣意味著為兩側遺棄,夾縫等於在逼仄空間中的痛苦,混雜又使得香港缺乏兩側的認同感。
第二重「居間」則是香港的制度處於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自二戰之後,全球進入由美蘇爭霸而起的冷戰時代,香港屬於西方資本主義體系,但與實行社會主義的內地卻有著藕斷絲連的聯繫。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鄧小平(1904-1997)提出改革開放,內地逐漸推行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香港與內地的聯繫以及經濟文化上的交互更愈發緊密。
第三重「居間」指香港華人的國家身份認同,一直處於接納與抗拒之間。香港雖然與內地擁有共同的歷史文化,特別是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擁有積極的認同感。但是由於殖民統治、冷戰對立帶來的歷史隔斷,使得香港產生了眾多與內地的相異之處,香港回歸之後,這種不同又時常衍生內港矛盾。內地與香港的居民往往將對方視為「親近的他者」,雙方既有共同的歷史文化淵源,但又有著難以消解的差異,這種差異使得雙方在面對無可迴避的問題時,矛盾愈來愈尖銳。
以下,本文將以上世紀七十至九十年代的流行歌詞為例,探討香港華人與社會如何面對上述這種複雜的歷史格局,即其的表述方式以及身份認同是怎麼樣的。
主要參考文獻
1、茅盾:<在香港編《文藝陣地》——回憶錄(二十二)>,《新文學史料》1984年第1期,頁2。
香港長久以來以「城市」作為自身想象,這種想象不但界定了香港的地理性質,同時還奠定了香港對自身發展的整體追求——作為城市,必須要追求城市化,而城市化又象徵著現代化,對現代化的追求進一步延伸至生活、思想乃至體制度層面。因此香港華人認為自己是「香港人」而非「內地人」的原因之一,就源自於其對香港與內地的看法,香港象徵著「城市」,內地代表著「鄉村」,是香港的地緣他者。1841年後,殖民統治由海洋而來,香港逐漸由一座轉口港成為了一座海洋城市。1997年香港回歸之後,國家主權由陸地而來,除原有的海洋文化外,也開始受到陸地文化的影響。昔日港英政府的發展要地為以維多利亞港為核心的港島九龍一帶,時至今日城市的發展重心已逐漸北移至新界西北的北部都會區,以強化與內地的聯繫。過去因香港的城市想象,舊日的「香港故事」是一種由漁港轉變為國際大都會的主流話語,以發展主義、大都會主義以及寰宇主義掛帥的死我扣連。香港流行歌曲的黃金時期與之重合,故那個時代的流行歌曲所唱的正式這一種風格的「香港故事」。
《鐵塔凌雲》 詞:許冠傑
「鐵塔凌雲,望不見歡欣人面。富士聳峙,聽不見遊人歡笑。自由神像,在遠方迷霧。山長水遠,未入其懷抱。檀島灘岸,點點磷光。豈能及漁燈在彼邦。」
「俯首低問,何時何方何模樣。回音輕傳,此時此處此模樣。何須多見復多求,且唱一曲歸途上。此時此處此模樣,此模樣」
許冠傑是戰後香港本土流行歌手的代表人物,其同時推動了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的發展。其作品《鐵塔凌雲》,部分保留了古詩詞的成例,即以首句歌詞作全曲之歌名。對於香港的情感扣連,則類似於季羨林《月是故鄉明》一文中使用的抒情方式,即以超出客觀的描述來突出主觀的意識。歌詞先是曆數異國他鄉的名勝景點來展現外部文化與香港文化之間的文化社會隔閡,再峰迴路轉,縱觀寰宇之後,點出香港是那一闕自己最鐘意的家園,副歌部分以三個「何」字對應三個「此」字,突顯了作者的情感,最為絕妙。
《抉擇》 詞:黃霑(1941-2004)
「別了昔日家,萬里而去,心潮千百丈。 收起往時夢,拋開心惆悵。 任那海和山,助我尋遍,天涯各處鄉。」
「闖一番新世界,挺身發奮圖強。 要將我根和苗,再種新土壤。 就算受挫折 ,也當平常。 發揮抉擇力量,再起我新門牆。 似那家鄉樣 (勝我舊家鄉)。」
除卻以詩學升華,抒發港人的香港情節,樹立香港在港人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地位之外,流行歌詞中的本土宣傳元素,也常被用於將香港樹立為擁有共同體性質(Gemeinschaft-like)的家鄉。其中最廣為人知,且為官方所用的歌曲就是黃霑填詞的《獅子山下》了,但黃霑以一位離散華人的角度認為,《獅子山下》並非其最佳作品,帶有強烈自我表述性質的《抉擇》才是自己的最佳作品。《抉擇》一曲為當時同名電視劇的主題曲,曲劇相同,同樣都是講述來港移民背井離鄉於香港奮鬥生活的故事。但黃霑在歌詞中所表達的感情並非是因流離失所而帶來的苦澀與悲傷,而是讚揚來港華人的傲人魄力與取得的驕人成就。正歌部分描繪了當時來港移民的離散處境以及其不斷追尋家鄉的人生弔詭。副歌部分重複三次,由第一回以「似那家鄉樣」為終,到最後一回以「勝我舊家鄉」作結,透過描寫來港華人對家鄉情感的變化,來肯定其人生抉擇,消解離散華人心中的心結,並樹立香港是所有華人的理想家園這一城市映象。
《香港 香港》 詞:鄭國江
「香港,我心中的故鄉。這裡讓我生長。有我喜歡的親友共陽光。路上人在跑,趕呀趕,幹勁令我欣賞。這裡有許多好處沒法講。說一聲香港,香港,你永遠是尋夢鄉。香港,香港,你那色調難忘。」
「山頂看小島水裡躺,處處換上新裝。看看那海鷗飛過自由港。海邊看小島穿晚裝,處處耀眼生光,這個市區的吸引沒法擋。說一聲香港,香港,載有我童年夢想。香港,香港,叫我不易遺忘。」
「說一聲香港,香港。你永遠是尋夢鄉。香港,香港,你那色調難忘。香港,香港,載有我童年夢想。香港,香港,叫我不易遺忘。香港,香港,你永遠是尋夢鄉。香港,香港,你那色調難忘。」
鄭國江填詞的《香港 香港》是另一首以家鄉與鄉愁來扣連香港的菱形格曲,全曲開頭即以「香港,我心中的故鄉。」一句破題,之後細寫這座城市的景致與活力以及與之同在的生活印記,歌詞的最後則重複「香港」一詞數次,帶著不同的讚美,思鄉之情呼之欲出,直入人心,產生共鳴,極具感染力。
如今的粵語流行歌曲中,能如《香港 香港》這樣細緻地描繪城市風光,並且藉城市的生活面貌與人生際遇來抒發本土情懷的作品,其實是多不勝數,但是其填詞的風格各有不同,或表現於歌詞的起興與尾聲,或屬於歌詞的主題或重點,各以其方式,在不同層次展現本土意識。
《昨夜的渡輪上》 詞:馮德基
「夜渡欄河再倚,北風我迎頭再遇。動盪如這海,城在兩岸凝神對視。霓虹伴著舞姿,當酒醉如同不知。日後望這方,醉中一切無從抓住。」
「渡輪上,懷念你說生如戰士。披戰衣,滿載清醒再次開始。莫問豪情似痴,今天醉倒狂笑易。夜盡露曙光,甦醒何妨從頭開始。」
至1980年代,香港樂壇掀起了一股城市民歌浪潮,《昨夜的渡輪上》就是其中的一大代表作。其獨特之處在於歌詞的撰寫——以一位失意者的視角,對自己進行反思,為輪渡過海這一平凡的日常經驗注入了浪漫的色彩,平添令人回味的詩意敘述,令聽眾感受到香港是一座承載感人詩意的城市。
《思憶》 詞:梁球
「寒冷夜雨,撩動我思鄉情。愁思紊亂如何冷靜。北風的呼叫聲,陪添孤零。想起吻別,哭泣成聲。」
「誰會願意離別那至愛親朋,無可抉擇遺留傷感。孤單只得強忍,獨對一人,思憶故地獨自沉呤。」
「想起家中溫暖多開心,愛聽媽媽的鄉音,還有知己的慰問。海濱公園裏跟她相親,徘徊漫步數街燈,投入午夜裏霓虹的繽紛。在遠方洋紫荊早已盛放,卻無從欣賞它的晚妝。在這冰天雪地懷念故鄉。但我的心充滿理想,孤身走到異鄉。可知艱苦歲月實在太漫長,尋覓歡欣的片段唯記夢鄉。」
一些舊移民已逐漸在香港落地生根,將香港視為其新的「家鄉」,但城市的人口流動並未因此而停歇。昔日是入境的「離散華人」,今日離境的已然變成了「離港散人」。梁球所寫的《思憶》就是一首描繪離港散人漂泊海外,抒發其對家鄉的思念與因鄉愁而起的悲苦之情。全曲歌詞的表達效果真摯感人,教人更加珍惜這座城市,加強了港人的本土認同。
《我至叻》 詞:小丙(區瑞強)
「Yeah!我至叻。Yeah!我至叻。 Yeah!我至叻。Yeah!我至叻。」
「香港咩環境,真係咁好景? 個個都有我咁醒,有乜辦法唔會勁。 靈活易適應,勤力手快又眼明。 識睇時勢兼淡定,買屋買車仲有錢剩。 Wear銀Wear過境,閒閒地識講中英。 起樓起橋快夾精,鬼佬睇到都眼擎擎。 跑馬彩池我最勁,夠你買起成隊兵。 唔駛問亞盲公炳,福星高照好前程。 」
「你話移民好,我就怕生保。 朝朝早都去剪草,晚晚瞓覺瞓得早。 搵工搵到發哂「毛」,費事嘥心機玩跳槽。 我話香港地最好,打工好似做大佬。 股票金融確係寶,連街邊亞嬸都膽粗粗。 資訊發達有功勞,消息靈通梗收「到」。 想搵啲Friend出嚟蒲,交通方便「Juat」聲就到。 有錢去呢度去嗰度,自由自在駛乜走佬。 後生仔多新意,又零舍有Taste。 衣著配搭夠Sense,班Designer都可以慳啲。 信用咭當Cash,出街唔駛帶散紙。 年滿十八大件事,選你選佢隨你Likey。」
「娛樂事業我哋話事,功夫電影點只Bruce Lee。 紅館睇Show幾萬次,健力士最多Fans。 卡拉OK好生意,鬼佬都學唱廣東詞。 唔想老土又過時,城市追擊睇真啲。」
「將來會有乜,有乜唔做得。 如果怕九七,實R到頭髮都甩。 上面咁多金掘,怕你手軟唔去執。 示威投訴任你噏,唔係犯法點都得。 基本法𥄫一𥄫,肯定唔會俾人屈。 我鐘意自出自入,唔會俾人吼到實。 想要係Ah-Li-Lu-Yeah,抑或係阿彌陀佛。 只要我鐘意,有權信乜就信乜。 」
「Yeah!我至叻。我哋餐餐都做阿Head。 Yeah!我至叻。我哋玻璃可變鑽石。 Yeah!我至叻。我哋醒水冇「哩hair」。 攪乜都鬼死咁叻。Yeah!Yeah!」
上述歌曲多以鄉愁為主題的悲情作品,除此之外粵語菱形格曲所做的本土書寫也多以自足自滿的情感來宣揚「家鄉」的美好,以至過度發放而至自打自誇。由小丙填詞,陳百祥演唱的《我至叻》就是此類作品中的一個極端例子,歌詞將戰後香港所取得的集體成就,推高至集體驕傲,並連珠炮發,以幽默獨到的方式,闡明香港的核心價值,例如:自由、開放、民主、選舉、繁榮、附屬、機靈、超卓等。但歌詞中過度的自足自滿,也使得本土情懷向自命不可一世的「大香港主義」靠攏。
由以上歌詞可見,無論香港流行歌詞對本土情懷如何演繹,歷史宿命總是縈迴於自身想象,當時香港即將於1997年回歸中國,香港回歸以及香港的未來成為當時每一位香港人都在思考的問題,在下一部分,本文將嘗試探討,當時的流行歌詞為這一未來命運發出過何種的聲音,並如何介入這個未來變局。
自1970年代末,鄧小平提出「一國兩制」的構思,且《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租約將於1997年6月30日屆滿的情況下,中英雙方在1980年代開啟了關於香港回歸的正式談判,最終的結果為英國將會於1997年7月1日,將香港主權移交至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並同時成立。於是,1997年就成為了香港歷史的有一個分水嶺,故隨著《中英聯合聲明》在1985年5月27日出台,港英政府在香港的統治也進入了倒計時,當時的港人多以「過渡期」來稱呼回歸前的這段時間。當時的音樂人也多有以此為主題而創作的流行歌曲,以下的這首《借來的美夢》就是一例。
《借來的美夢》 詞:鄭國江
「繁榮鬧市,人近個心不接近。人常在笑,誰又笑得真。人又似天天去等,夢想總不會近。人漸老,那希望變造遺憾。」
「繁榮暫借,難望遠景只看近,浮華暫借,難望會生根。誰願意想得太深,但這心早烙下印。毋問我每分力,是為誰贈。」
「這是片暫借的快樂,遮不了恨。這是個暫借的美夢,生不了根。繁榮現象又似路人,在你身邊不顧地過。誰為你?誰為我?我不禁問。」
雖然中國政府承諾會在過渡期之後,以一國兩制的方法管治後殖民時代的香港,並維持香港的現狀五十年不變。但早於中英雙方簽署《中英聯合聲明》之前,鄭國江就參照了「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這一由Richard Hughes (1906-1984) 所提出的說法,創作了這首名為《借來的美夢》的流行歌曲,在歌詞的字裡行間,以不同的感慨展現香港這座城市的疏離感,令人感到眼前的一切皆如過眼煙雲,無力對未來展開想象。
《洋紫荊》 詞:許冠傑
「霓虹燈光,購物天堂, 自由都市,百業繁旺。 捕魚小島,遍歷風浪, 在地球一小角,卻負名望。 」
「在東方,有粒珍珠閃閃發光。 外地人都嚮往要看看,這獨特社會香港。」
「在香港 ,你我的家鄉香港。 艷麗洋紫荊到處盛放,滿眼盡是好風光。 為未來香港,抱著希望, 共謀方法,使它永安。」
「路仍康莊,那用驚惶,望齊心一致,再破萬重浪。在東方,有粒珍珠閃閃發光。為未來香港再努力幹,不斷地發展使它更光。」
「互相幫,困境風波一起去擋。 讓洋紫荊永遠盛放, 永遠是原狀,香港。」
「願明天香港,也是天堂, 定能看得見,一點曙光。」
這首《洋紫荊》是許冠傑繼《鐵塔凌雲》之後,再次以香港為主題所寫的歌曲,其借歌詞來關注香港的前途談判,並公開表示自己的未來願望。但卻充滿著悲觀情緒,以自我安慰來抑制心中對未知未來的惶恐,希望能夠保留身邊一切的美好事物。同時對殖民時代末期,香港的繁榮狀況,流露出強烈的眷戀,希望能將香港現有的繁榮景象永續下去。這亦以詩學的形式顯示出當時香港社會對一國兩制方針,特別是其中維持現狀不變這一政策的看法與希冀。
《一於少理》 詞:黎彼得
「望住日曆乜都無味,世界變化當然好多手尾。若系事實問點樣去躲避,日夜擔心一九九七嘥氣。混混噩噩一生有利,您心驚驚盞骨都痺。日日夜夜憂天怨地。要睇開D,您應該好少理。」
「咪怨世界會待薄你,到處去盡亦會乏味。乜都要「Good」聲忍氣,您要惡夢過去就腳踏實地。」
「有理無理再咪避忌,老友記慳番的氣。咪怨世界無善共美,世界變化咪理佢就無顧忌」
然而,自中英雙方談判伊始,因雙方強硬態度經常出現沒有結果的爭拗,同時也沒有港方代表加入談判桌,使得當時不少港人產生了信心危機,對中英談判的進程猶如驚弓之鳥。如何面對九七回歸的問題?黎彼得填詞的《一於少理》展示了一種犬儒式的遁逃方式,歌曲延續早期粵語流行歌曲的通俗風格,以市井的港式口語,籲人躺平,冷對一切,在無力抉擇未來的情況下,同這座城市一起,以不變應萬變的被動來面對大局的變化。
《爸爸媽媽》 詞:黃貫中(Beyond)
「爸爸要爭論,昨日是誰錯。 媽媽她心裏一把火 ,乖乖已長大,莫問是誰錯。 只想你一句講清楚。 」
「過渡期裏,戰鬥未曾過去。我被遺棄,太過令人費解。 爸爸他說媽媽,真失敗。今天真正主角是我嗎?爸爸請你歸家,休息吧!今天真正主角是我嗎? 」
「即管再爭吧!命運是頻撲。新聞我只覺真囉嗦!根本冇選擇。活著是迷惘。新方向須要分清楚。」
「過渡期裏,戰鬥未曾過去。我被遺棄,太過令人費解。爸爸他說媽媽,真失敗。今天真正主角是我嗎?爸爸請你歸家,休息吧!今天真正主角是我嗎?」
「真係唔知做人點至得。我又唔知而家興 D 乜。總之報紙寫乜,我就信乜。電視做乜,我就睇乜。大佬講乜,我o地就講乜。見到巨星著乜,我就著乜。總之老豆食乜,我就食乜。」
「喂!傻o架! 盡快把私心收起,沒戰爭沒鬥氣。讓我的膚色不褪,在某天再企起。」
Beyond樂隊作曲填詞的《爸爸媽媽》一曲,將中國比作爸爸,英國比作媽媽,香港比作子女,通過黑色幽默的方式,講述了香港在中英雙邊角力之下的邊緣處境與孤立狀態,點出雙方未能回應香港的自身意願,使得這座城市已不知何去何從,只能作黎彼得式的犬儒躺平。同時希望雙方能停止爭拗,令香港得以延續自我,找到未來。
《今夜星光璀璨》 詞:陳少琪
「霓虹亮透晚上,把城內也照亮。猶豫在馬路上,只求在這午夜,找一個新方向。」
「皇后象公園裏,光芒密佈積聚。遙遙望向對岸,海旁萬點燈光。多淒美的境況。」
「唯願到處去看,這黑夜。願去闖蕩。隨著路燈牽引,她朝著我靠近。名字沒有去問,只求共我放任,星光裏飛車出。」
「期望我倆佔有,這黑夜,踏上這架快車。燈光裏飛馳,失意的孩子。請看一眼這個光輝都市。再奔馳,心裏猜疑。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
「紅黃綠燈驅散,心靈盡處界限。無懼夜風冰冷,車從沒有變慢,多荒誕的今晚。」
「城內到處去看,這黑夜,沒有終站。沉悶極這一晚,星辰劃破黯淡。華麗夜市燦爛,晶瑩亮透熾熱的雙眼,驅不散。」
「期望我倆撲向,這光亮,墜進這晚臂彎。燈光裏飛馳,失意的孩子請看一眼這個光輝都市。再奔馳,心裏猜疑。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
縱觀那個年代的歌詞書寫,通常將1997年的來臨視為現況的消失,這類以流行文化來表達對格局變化看法的詩學體例持續出現,其主調多將這種變化視為無法改變的集體宿命。是故,由歌詞產生出來的情感結構往往都在抒發一種絕望之情。為求演繹「沒有未來」這一主題,連刻畫「少年」即「屬於未來新一代人」的詩學修辭,亦常著墨末世少年的行狀。陳少琪填詞的《今夜星光璀璨》與《溜冰滾族》兩闋歌詞就是例子。《今夜星光璀璨》勾勒出香港城市光輝璀璨的夜景作為歌曲的背景,以「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等句,縷述對少年一代未來的看法,「燈光裏飛馳,失意的孩子。」一句將香港少年一代比作曲中失意的孩子,悲觀地認為其只能如曲中自我放縱,追求飆車快感的失意孩子一般,在這最後的時間中欣賞並感受即將成為過眼雲煙的都市盛景。
《溜冰滾族》 詞:陳少琪
「這個雪屐場,這個晚上,看他正翱翔,似飛那樣。叫每個在場,也會欣賞,眼睛正覓尋,競爭對像。」
「憑伎倆,在轉圈,動作漂亮。轉轉轉未停,飄忽身影,拍子裡盡情,再起革命。遠看去大門,看見有伴,正得意忘形,向他叫喚。又再全力轉出這新花款,在這刻格外感自滿。」
「隨幻覺隨動作,隨著急促音樂,在盤旋每個角落。流著少年脈膊,隨著一杯可樂,盡忘懷一切失落。」
「這個雪屐場,這個晚上,看他正翱翔,似飛那樣。那瘦削面龐,到處眺望,髮色染著黃,眼中渴望。又再胡亂去闖,放肆碰撞。」
「轉轉轉沒完,那會厭倦,舞影碰霓虹,永不間斷。佔領這樂園,痛快作亂,與黑暗共存,我的志願。自信搖著快速的一雙腿,為了找美麗新伴侶。」
「隨幻覺隨動作,隨著急促音樂,在盤旋每個角落。流著少年脈膊,隨著一杯可樂,盡忘懷一切失落。」
《溜冰滾族》則繪述了身處歷史變革之際的當代少年,如生活於平行時空中一般,只知玩物喪志,尋迷享樂,追求虛榮,躲入黑暗當中,沒有人生遠景。
《迷途》 詞:因葵(陸謙遊)
「沉睡百年的海港裡,盡變失落與悲傷。無盡少年已失美夢,像我一樣夢已空。身邊的一切,已腐化不懂得真諦。明日我怕似去無從,不想再跌低。」
「疑惑盡破滅,無用再討厭俗世事。若你擔心今天一切,可否他朝改變後再提。其實你心底。無用再假設萬個例。留待這陰影消失以後,聲音之中不需轉低。」
「明日有誰可早知道,難道未來是惡夢。命裡安排已早註定,沒法安靜沒法醒。今天的一切,已盡去不想多估計。明日我怕似去無從,將一切放低。其實你心底,無用再假設萬個例。留待這陰影消失以後,聲音之中不需轉低。」
《迷途》是由因葵填詞的同類作品,其詞以更為直接的描寫,刻畫末世少年的處境和心境,以兩位少年間的對話,引出臨界少年對未知未來的抑鬱,以及其隨波逐流,任其發展的態度。
「粵語流行曲沒落的趨勢,限於環境,已難望再有奇跡出現。」這是香港著名填詞人黃霑在其博士論文中對香港流行歌曲的整體言判,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推動粵語流行曲的主要動力是當時的唱片市場。我讚同黃霑先生對唱片市場的悲觀看法。但如今已步入數碼時代,聽眾多以由網絡下載或在線播放的模式享受音樂,這種由網絡推動粵語歌曲的新動力,可能會令粵語流行歌曲向新的方向發展。如今隨著香港男子音樂組合Mirror的一炮走紅,更見這一方興未艾的新趨勢,故需要以新的思維來看待今時的狀況。
粵語流行歌曲平台載體的轉變以及新媒體的發展都是值得去探究的課題,但已超出了本文的談論範疇,只能待日後有機會再作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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