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與創新──異族和海外漢字型文字探究
中國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漢字是這個古老國家數千年來的書寫系統。文字作為文化的主要載體,文字的流動可理解成文化的傳播。漢字承載着漢文化傳播到鄰近各個地區,例如西南、南方、北方、東北和北方,甚至海外的東亞地區1。就算這些地區不是全都説漢語,但他們的書寫系統也曾經受漢字影響,並在受漢字的影響下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書寫系統。就此議題,學界過往也曾經有不少的學者深入探討此議題。當中周有光的〈漢字型文字的綜合觀察〉是其中一篇受到不少討論的論文。這論文先簡介了漢字的對外傳播,之後深入分析了不同類型的漢字型文字,並槪括了各種漢字型文字的特點。本文將探討歷史中鄰近中國邊疆所建立的政權和東亞其他地區,他們的書寫系統曾經如何受漢字影響。
“孳乳”一詞的解釋是“滋生繁衍”。周有光在〈漢字型文字的綜合觀察〉一文歸納了這一類文字的四個特點2:“大多是借用舊字和仿造新字的混合文字”、“以現成的單體符號複合成為新字”、“借用舊字的方法:借詞、借音和借意”和“造新字的方法:造新會意字”。
喃字就是當中的一種,而其文字特點也符合這四個特點。喃字是越南語的書寫系統,而學者認為這種書寫系統產生於唐代(618-907,不包括690-705時的武周王朝)初期3。下圖是喃字的例子4:
在分析上述的越南喃字,可以觀察到以下的現象。其中之一就是透過現有的漢字單字符號組合,並把他們合成屬於喃文的新字。例如,喃字中的“口”字(意思是年)就是把“年”與“南”合成新的文字,該文字繼承了“年”的語意,顯現出喃字中獨特的語彙結構創建方式,這樣的方式體現了上文提及的第二個特點,以現成的單體符號複合成為新字。
孳乳仿造的漢字型文字借用舊字的方法分為:借詞(發音和意思兼借漢字)、借音(只借漢字的發音,不借意思)和借意(只借漢字的意思,不借發音)。圖中的例子分別顯示了借用舊字三個方法,喃字的“文”字就是借詞;喃字的“你”字是借了漢字的“眉”音,但不借其音;喃字的“鮮”字借了漢字意思,但不借其音。這些例子反映了孳乳仿造的漢字型文字的第三個特點。
除了借用漢字的意思或發音外,喃字系統中亦有些是新造的會意字:例如“𡗶”字。這個字的解釋是上天,從其寫法可反映出這個字是會意字。這例子反映了第四個特點。
這些制造新字的方法使喃字的詞彙更為豐富,能夠表達出更多和更準確的意思。
上文提及孳乳仿造的漢字型文字的特點,他們與漢字的關係較為密切。不過,有別於這一類漢字型文字,變異仿造的漢字型文字與漢字的分別就較大。〈漢字型文字的綜合觀察〉一文歸納了這一類文字的三個特點5:“中原政權敵對,因而反對與漢族同文”、“採用漢字的格式,但改變漢字的面貌”和“新造漢字與母體不相雷同”。這一類的文字種類不太多,例如契丹大字、西夏文和女真文。
就第一個特點而言,採用契丹大字(遼國,916-1125)、西夏文字(西夏,1038-1227)和女真文(金國,1115-1234)的政權都是與當時的中原政權宋朝(北宋:960-1127;南宋:1127-1279)敵對,也曾多次與宋朝發生過戰爭。不過,由於他們的文化發展不及漢人的文化;所以,他們都要仿制漢字而創造屬於並符合自身語言的書寫系統。
下面的兩個例子就引證了這一類文字的第二和第三個特點:
上方的圖片是契丹大字的例子,而下方的圖片就是西夏文字的例子。從例子可見,契丹大字都是表意字,而且都是方塊字(漢字型文字),但都是改變漢字原來的面貌,決不採用漢字。圖中的所有契丹字都符合這個特點。而西夏文字也有着相同的特點。有關西夏文字的創制,《宋史》記述:“元昊自制蕃書,命野利仁榮演繹之;成十二卷,字形體方整類八分6。”這反映了西夏文字的特點都是方塊字,而從圖片的例字也可以反映西夏文字都是改變了漢字原來的面貌。
這些與中原政權敵對的國家為了加強自身的文化影響力,仿制漢字建構出屬於自己的文字系統。不過,隨着這些國家的滅亡,這些文字也漸漸廢棄,沒有人再學習並使用他們,只有一些歷史學家和語言學家會研究這些文字。
漢字的傳播並不局限於域外的土地,更影響到其他的東亞地區。時至今日,韓語的書寫系統(諺文)和日語的書寫系統(假名字母:平假名和片假名)也是受漢字的影響而創造的。這一類文字的用法分為兩類:獨立文字和文字的構成部份,諺文屬於前者,假名字母屬於後者。這些字母的類型不一,如諺文是音素字母,假名字母是音節字母。
朝鮮族主要聚居在朝鮮半島,並在歷史上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政權。直至15世紀,朝鮮族的所有書籍都是由精通漢文字的朝鮮學者所寫的7。及至朝鮮王朝(1392-1897)第四任皇帝朝鮮世宗(李祹,1397-1450;1418-1450在位)為了讓書寫文字變得普及,而組織學者創造了標記韓語語音的文字體系,就是諺文(訓民正音)。諺文一共有24個字母表示所有音素,並因應需要,把這數千個音節拼合成文字,組成如漢字般的方塊型文字。這種文字的結構全部依靠音素,比漢字更容易掌握。如上述提及,諺文是一種音素字母,各字母可對應發音。下圖是韓語輔音的諺文符號及其對應的發音位置和發音方法8。
圖表清晰地標明各字母是的發音位置和發音方法,例如“ㅃ”是雙唇不送氣爆破音,“ㅆ”是齒齦磨擦音。
雖然,對於朝鮮人而言,諺文較漢字容易掌握,但是,當時把漢字視為正統(擁有漢字特權的官僚和精英階層)的勢力極大,致使諺文沒法普及,只能成為局限於下層階級和上層階級的家眷(女性和兒童)的書寫系統9。這情況維持了數百年。直至19世紀末,日本統治朝鮮本島,朝鮮人視諺文為獨立運動的象徵。朝鮮獨立後,諺文自然成為國家文字。不過,那時的諺文並未完全成為韓語唯一的書寫系統。朝鮮半島自1950年代分裂為南、北韓,兩地廢除漢字的時間不一。南韓在1970年代末才廢除漢字,而北韓早於1950年代已不再使用漢字。自此之後,諺文才完全成為韓語的書寫系統。
與朝鮮族的學習漢語文言的歷史一樣,古代日本的皇室和上流階層也使用漢字為自身語言的書寫系統,後來平民亦借用漢字書寫日語。公元538年,佛教由中國傳入日本。日本的僧侶們就在以漢字寫成的佛教典籍的漢字周圍標上日語讀音,並簡化楷書,形成“片假名”。公元759年編成的《萬葉集》,當中用作字母的漢字稱為“萬葉假名”。後來,平安時期(794-1192)的日本盛行草書源於他們十分喜歡這類字形,日本人也把萬葉假名寫成草書,是為“草假名”10,直至17世紀才出現“平假名”的稱呼。
不過,有別於韓語書寫系統,日語書寫系統則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漢字。上文提及,韓語已經廢除漢字,只有諺文是書寫系統,所以諺文是獨立文字。而日語的書寫系統包括片假名、平假名和漢字。1981年,日本規定常用漢字1945個,三種文字混合書寫,所以假名字母是文字的構成部份。以下將舉出一些有關的日語詞彙印證此説法:“山桜”(漢字,意思是櫻花)、“ホテル”(片假名,詞語的意思是酒店)和“いぬ”(平假名,意思是狗)。
日語假名字母是音節字母。音節字母的意思是指一個字母代表一個音節,而不是如諺文般一個字母代表一個音素的音素字母。以下將舉出一些有關日本文化的日語詞彙印證此説法: “うきよえ”(拼音音節:u-ki-yo-e,詞語的意思是浮世繪,江户時代的日本美術)、 “よぎくら”(拼音音節:yo-za-ku-ra,詞語的意思是夜櫻,晚上賞櫻的景象)和“わがら”(拼音音節:wa-ga-ra,詞語的意思是和柄,日本傳統的紋樣)。這些假名字母都是逐個對應每一個音節的。
韓語諺文和日語假名仍然是韓語和日語的正式書寫系統,而且有着一定數量的外語學習者。
古代中國是強大的國家,強勢的漢文化亦因而傳播和影響鄰近地區,例如邊陲地帶的少數民族和境外的國家,甚至是海外的東亞地區。本文集中討論和分析了漢字如何對鄰近的國家的書寫系統產生影響和這些國家如何透過漢字創造出適合自身語言的文字。透過了解這些曾經受漢文化影響的國家,亦能同時地認識古代中國的文化,希望漢字文化圈地區能夠共同合作,從而促進文化和學術交流。
書籍
泉井久之助編:《世界の言語》(東京:朝日出版社,1954年),頁405。
陸錫麟:《漢字傳播史》(北京:語文出版社,2002年),頁99、166、236、274、348。
(元)脫脫等奉敕:《宋史》(武英殿本),卷485,頁6854。
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國書店,1989年)。
遠藤織枝、黃雪貞主編:《女書的歷史與現狀──解析女書的新視點》(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頁13。
論文
于寶林:〈西夏、契丹文字的比較研究〉,《寧夏社會科學》(1996年第3期)總第76期,頁79-86。
吳旭東:〈日語淵源及發展的歷史背景〉,《日語學習與研究》(1995年2月),頁79-81。
祁廣謀:〈越南喃字的發展演變及文化闡釋〉,《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年1月),頁103-107。
周有光:〈漢字形文字的綜合觀察〉,《中國社會科學》(1998年第2卷),頁175-190。
彭澤潤、李日晴:〈漢語女書、日語假名和朝鮮語諺文的比較及其啟發〉,《北大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8月)第13卷第4期,頁11-14。
賈常業:〈西夏文字的字型結構組合形式與造字方法〉,《西夏研究》(2014年1月),頁25-35。
韓鳳海:〈論越南喃字文學的幾個特點〉,《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2年9月),頁103-107。
電子資源
Philip Neal Whitman:〈Korean IPA〉,俄亥俄州立大學網站(https://ielp.ehe.osu.edu/files/2022/08/Korean_IPA.pdf), 2022年8月3日發表。(瀏覽日期:2023年11月29日)。
腳註
[1] 陸錫興:《漢字傳播史》(北京:語文出版社,2002年),頁99、166、236、274、348。
[2] 周有光:〈漢字型文字的綜合觀察〉,《中國社會科學》(1998年第2卷),頁181-182。
[3] 祁廣謀:〈越南喃字的發展演變及文化闡釋〉,《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年1月),頁103。
[4] 同[2],頁178。
[5] 同[3],頁185。
[6] (元)脫脫等奉敕:《宋史》(武英殿本),卷485,頁6854。
[7] 泉井久之助編:《世界の言語》(東京:朝日出版社,1954年),頁405。
[8] Philip Neal Whitman:〈Korean IPA〉,俄亥俄州立大學網站(https://ielp.ehe.osu.edu/files/2022/08/Korean_IPA.pdf), 2022年8月3日發表。(瀏覽日期:2023年11月29日)
[9] 彭澤潤、李日晴:〈漢語女書、日語假名和朝鮮語諺文的比較及其啟發〉,《北大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8月)第13卷第4期,頁13。
[10] 同上,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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