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霧峰林家故里看中華國族文化意韻

隨意瀏覽一般的知識性材料，對於所謂「台灣五大家族」，歷史鏡頭時常照射到日據時期的時空；《維基百科》如是開展，一些歷史學家對他們從事綜合性討論，時空也作如斯定位（吳文星，2014）。然而五家崛起的步伐、路徑不盡相同（司馬嘯青，2000），其實跟國族和中華文化的關係都各有淵源，當中以霧峰林家意韻尤深。就以宅第為例，台灣傳統建築的研究權威李乾朗教授就曾經讚嘆，霧峰林宅就像是台灣傳統建築的百科全書。筆者最近小遊林家故里一趟，嘗試從三大建築做些皮毛觀察。

五大家族當中，板橋林家與霧峰林家又常並稱「兩林」，兩家並無血緣，但都崛起於清代中晚期，後者家勢以定居霧峰之後第三代林文察為盛。林文察參與平定太平天國有功，萬松關之役戰死之後，同治帝追封為太子少保，其宅第得享「宮保第」堂號，是為全台唯一；五進十一開的格局，是台灣現存規模最大的清代官府宅第。遊「宮保第」的亮點當然離不開「大花廳」的戲台 —— 八角藻井中雕琢了花中之王牡丹，因而得名 —— 福州式建築和特色捲棚，也屬台灣僅存。（顯赫於嘉道時期的嘉義人王得祿也曾封太子太保，可惜其公館已不復存在。）

林家到林文察雖說已從福建漳州遷台百年，歷凡五輩，但跟原鄉關係千絲萬縷，世代不絕。林文察從戎立功，官居一品福建水陸提督，最後也死於漳州。林家於光緒年間經營樟腦生意富甲一方，因得清廷賞賜全閩專賣權（到光緒十一年台灣建省，全台專賣權也屬林家所有）。林文察長子林朝棟不愧將門虎子，清法之戰時曾擊退法軍，戰功顯赫；台灣建省後執掌撫墾局，公私要務繁忙，「大花廳」就是會議和酬宴之處，盛極台灣府。

甲午戰爭之後日本佔據台灣，朝棟將家眷送廈門避禍，再隻身返台抗日；病故之後歸葬漳州。朝棟之子祖密支持孫中山革命，官至陸軍少將、「閩南軍」司令，「宮保第」就曾經是「閩南軍」司令本部所在；林祖密最後被暗殺死於漳州。馬英九書聯「三代民族英雄」之匾尚懸於「宮保第」府上，當之無愧。

遊林家故里，當然不會錯過「萊園」。「萊園十景」自得細賞慢思，例如取陶淵明詩「山氣日夕佳，歸鳥相與還」而題名的夕佳亭；「台中十二絕色」名動風流，今天或還有幸得賞「萊園雨霽」。林文察堂弟林文欽奉母至孝，光緒十九年恩科中舉之後築「萊園」供母親羅太夫人頤養天年。園中的「步蟾閣」是閩南梢燕尾格局的兩層建築，上層是羅太夫人的起居處。「步蟾」既應園中漫步月光之美景，也取唐代蟾宮拆桂，科舉中第之典。文欽長子林獻堂十九歲已繼承家業，年僅十四歲時就曾遵羅太夫人之命率數十家眷返閩（泉州）避乙未日據之禍。他從小接受家塾漢學教育，在「萊園」成長。重修「步蟾閣」為「五桂樓」，屋頂沿用傳統硬山型式樣；朝向正面的戲台改為「飛觴醉月亭」，取李白「飛羽觴而醉月」之典。

讀近代台灣的抗日運動史，林獻堂被列為「祖國派」的民族主義者（若林正丈，2020）；是以非暴力模式、民主議會運動抵制日本佔據台灣的主要社會領袖，屢遭羞辱施壓而無悔無懼。他抵制日據的方略，備受因為維新失敗而流亡海外的梁啟超所啟發。1911年梁啟超遊台，得林獻堂招待小住「萊園」五天，臨行賦詩十二首，名句「萊園占盡月三分」、「淚痕紅上木棉橋」，道盡梁、林兩位愛國而失國者的悲情。

獻堂的堂大哥林紀堂看似不及三弟熱衷政治，只是醉心藝術文化。但他築建的「頤圃」施工佈局其實細緻講究，巧思處處。它始建於日據時期，高門大戶如林家難掩鋒芒，不免要展現一些日式風格，當眼處就有高村光雲的「老猿」雕塑。然而，三合院式的設計，左右二進廂房都鄰近灌溝，會合於大門前方，有聚氣納財的彎曲式安排，深藏中國傳統風水智慧；在屋簷牆頭保護家宅的，依舊是中國傳統的靈禽瑞獸。「頤圃美術館」入口正面掛著「海國春暉」橫幅，是民國時代臨時大總統段祺瑞為林家莊太夫人祝壽的墨寶。所謂佈局巧思處處，林家對於國族文化的心事，可見一斑。

1999年台灣島遭逢「九二一大地震」，林家各大建築損毁極大。是不是要復修、怎樣復修，官、學、民眾以至林家成員之間曾經辯論不休。幸而各界從善如流，精英盡出，已經倒塌的大花廳和五桂樓以檜木代替肖楠重建，再見天日，國族百年風華復茂。

參考文獻

1.吳文星（2014）：〈日治時期台灣五大家族的發展與互動〉，《台灣學通訊》，第80期，頁30。

2.司馬嘯青（2000）：《台灣五大家族》，台北：玉山社。

3.若林正丈（2020）：《台灣近代抗日運動史研究》，新北：大家出版社。

4.林德俊（2018）：《霧繞罩峰：阿罩霧的時光綠廊》，台北：遠景出版社。